武夫

作者:平生未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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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桃花巷

缩回手,直接便转过身来靠在门上的陈朝挑了挑眉,看着那个端着个大海碗正在往嘴里扒饭的汉子,“咋的,羡慕了?羡慕也没办法,谁叫小爷生得俊俏!”

  汉子刚咽下大海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吸溜一声把嘴角的白菜叶子一并吞入肚中,“好看顶什么用,有老子婆娘这两百多斤来的有安全感?!”

  将手中的大海碗随手放在门槛上,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汤汁,牙齿微黄的汉子咧嘴笑道:“陈小子,听老子这个过来人一句劝,好看的小媳妇你小子把握不住,你这小门小户的,没那个命!”

  “我说那个姑娘,哪家的啊?怎么瞎了眼看上了这穷小子?”

  汉子的目光在谢南渡身上来回打量,不过倒是该略过的地方就略过,该停留的地方,也是不着痕迹浅看一眼,做得相当隐蔽。

  谢南渡捧着没吃完冒着热气的红薯,也看了一眼那个汉子,眼中倒是没有厌恶的情绪,只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注定在家里见不到的邋遢汉子。

  “滚你娘的!”陈朝骂了一句,朝着那汉子竖起中指,换做以往,他肯定就坐下来和这老小子好好掰扯掰扯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才开了个头,他就没了兴致。

  陈朝自认自己的这张嘴也不算差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和眼前的中年男人吵架,都落在下风,这老小子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每次都能精确一语致死,可偏偏两人又是住在对门,平日里常常遇见,而一遇见也免不得就是吵一场。

  还是功夫不够。

  陈朝咬了咬牙,朝着那边大门喊道:“婶子,你家男人说要娶李寡妇做小妾,问你是个什么想法!”

  听着这话,原本还仰着头以鼻孔对着陈朝汉子脸色微变,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他压低声音,“你个狗日的,这么不厚道。当心找不到媳妇儿……”

  话音未落,门内就响起了一道极其响亮的声音,“周枸杞,你给老娘滚进来!”

  谢南渡往汉子那边看去,隐约可以看到庭院里有个健壮妇人,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

  这道声音一响起,巷子里便瞬间哄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欢快。

  听见门内声音,还是翘着二郎腿坐在门槛上的汉子恶狠狠的看了陈朝一眼,但还是扯着嗓子,一脸无所谓道:“想娶李寡妇咋了?老子还喜欢大梁公主呢,不一样捏着鼻子跟你这婆娘过日子?咋的,做不成驸马就算了,也不兴老子想想?”

  汉子这话说得极有气势,不过显然在场的街坊也不是外人,这种话他们早就听得耳朵生出茧子了,因此只是等着看好戏。

  忽有风起,一根擀面杖就从院子里飞了出来,正好打中那汉子后脑勺,汉子哎呦一声,从门槛上跌下,有些狼狈的坐在地面,破口大骂,“你这胖婆娘,老子等会儿把你吊起来打!”

  这是这句话说完的当口,一个面容普通,但身材壮硕的高大妇人已经黑着脸到了门口,也不说话,一把抓住汉子衣领,就这么把汉子往门里拖。

  看起来不是第一次了。

  巷子里再度响起些笑声。

  “陈小子,给老子等着……”

  不情不愿进了门的汉子冷哼一声,消失了陈朝的视线里。

  陈朝看着这一幕,咧嘴一笑,舒服!

  ……

  ……

  “都散了,都散了。”

  陈朝招招手,也不管这些街坊是不是真的要散去,他只是转身麻利的打开门,走进了那方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布置简单,除去一张石桌之外,就只有一个长满青苔的水缸,水缸的边缘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地面满是积雪,靠近屋檐的那些石砖缝隙里有些枯败的野草,正在蛰伏,看起来过了这个冬,就会顽强的生长起来。

  “滚远点!”

  随手抓起一团积雪,陈朝精准的砸向屋檐下的一只黑色野猫,野猫喵呜的叫了一声,借着柱子爬到房顶,转头看了一眼陈朝,消失在大雪里。

  身后的少女静静跟着,不快不慢,始终和陈朝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看着陈朝做完这一切,两人这才来到堂屋前。

  整座院子有些年岁了,木柱什么的,上面的漆皮掉落不少,露出的部分甚至已经遭受了虫蛀。

  陈朝从堂屋拖出一把老旧的木椅和一条长凳,挠了挠头,正准备说话的陈朝便看着眼前的谢南渡径直朝着那张木椅走去,然后坐下。

  “够自觉的。”陈朝嘟囔了一句,原本是打算让这谢南渡坐那条长凳上的。

  但此刻他只能自己坐在长凳上,扭了扭屁股,实在是不太舒服。

  “你不是此地的镇守使吗?怎么我看他们好像都不怎么怕你?”谢南渡坐下之后,便已经开口,随着她说话,那张之前被烫的通红的小嘴里吐出不少雾气。

  她在打量这个和在破庙里完全不一样的少年。

  在破庙里,这个少年果断而冷静,可到了这里,他却又像是个地痞,整个人浑身上下全是痞气。

  这种变化让少女觉得很有意思。

  陈朝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用手抠落一块已经要掉的漆皮,满不在乎道:“不怕就不怕呗,我还能怎么办,拿刀砍死他们?”

  说话的时候,陈朝的手掌一直在那把断刀的刀柄上不断来回摩擦。

  那些掌心的老茧其实足以说明些什么。

  谢南渡微笑道:“其实,依着你的本事,要是从军,在去北方磨练几年,说不定能当上个校尉,再过些年……”

  “再过些年,我就死在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族大军手里,然后朝廷想给我发抚恤金都找不到发给谁。”陈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你觉着我就算是在那个鬼地方立下些军功,就能够得到应有的东西?”

  谢南渡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然知晓。

  在大梁朝,认为付出就肯定会有收获的人,不是蠢就是蠢。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当上这个镇守使的,是北边某家的庶出偏房子弟?”

  这是她一直在想的问题,此刻终于问出来了。

  不过陈朝却没有理会她,他只是靠在掉漆严重的柱子上,有些走神的想着些什么东西。

  谢南渡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然后才把目光收回,有些认真说道:“你救我一命,或许我能给你一个更好的前途。”

  “如果你是说要我送你去神都,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陈朝伸手接了些雪花,然后按在额头上,有些疲倦道:“有些事情,你知道,我也能猜到一些,但说透就没有意思了。”

  听着这话,谢南渡的脸色凝重了几分,看向眼前的黑衣少年,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只是问道:“我住哪儿?”

  “拢共两间房,东边那间很久没住人了,有床旧棉被,不保证暖和,你要是嫌弃,拿钱来,我等会儿去帮你买,不过说好了,到时候这东西可不能带走。”

  陈朝揉了揉有些红的鼻头,一双眼睛里有些狡黠的意味。

  一床棉被花不了什么钱,可现在每一枚天金钱在陈朝看来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他可不愿意在这个上搭半点上去。

  “还有,你要住几天?甭管几天,反正每天十枚天金钱,就当每天你的开销了。”

  “你好像有些贪心,在这里十枚天金钱至少也能吃好几个月了。”

  少女是出身在那些高门大户里,但不意味着她就是那种问何不食肉糜的女子,之前买烤红薯的时候,她拿出一枚天金钱,那小贩找了半天都没凑够找补给她的大梁通宝。

  天金钱是大梁朝流通的钱币,只是这种钱币更多的会在那些大户和修行者之间流通,生活在大梁朝底层的百姓则是用刻有大梁通宝四字的铜板作为日常使用。

  一枚天金钱,足以兑换百枚大梁通宝。

  “小门小户,这不想着能挣点就挣点?”

  陈朝满脸堆笑,活脱脱一个市井小民的样子。

  听着这小门小户几个字,谢南渡没来由的想起了之前在门口陈朝和那汉子的对话,

  那些话要是被教自己圣贤道理的那些读书先生听去,只怕肯定会气急骂一句粗鄙,但也同样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些的她却没觉得有什么反感的,但也谈不上喜欢。

  “我不嫌弃,至于每天开销,一天一枚天金钱。”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少年,好像关系拉进了一些。

  她的心思,更多的是在这个神秘的黑衣少年身上。

  但好奇,往往会引发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天色渐晚。

  谢南渡朝着东边的屋子走去,陈朝则是在房檐下打量着她。

  不多时,谢南渡去而复返,远远地丢出一个钱袋子。

  “去买棉被,这是钱。”


第五章 凶案   
     
去买棉被的时候,自然还是带着谢南渡,她很谨慎,不愿意离开陈朝片刻。

  只是两人这趟出门没有见到对门的汉子,只是隐约听见了妇人的叫骂声。

  陈朝心情不错,他收拾不了那家伙,自然有人收拾他。

  棉花铺子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干瘦干瘦的,看着像是个瘦猴子,城里的人都叫他侯三爷,买棉被的时候,侯三爷的一双眼睛在谢南渡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才有些诧异问道:“你小子走桃花运了?原来传说是真的,住在桃花巷能犯桃花。”

  接过棉被的陈朝面无表情,“你要是想住进来,我那宅子卖给你,一百枚天金钱,童叟无欺。”

  “你傻还是我傻?”

  侯三爷挑了挑眉,更像猴子了。

  陈朝懒得回话,抱着棉被转身就要走,却被侯三爷再度叫住了,他拉着陈朝到一侧,压低声音道:“我有个消息,收你一枚天金钱,你肯定想知道。”

  陈朝看了侯三爷一眼,点头道:“好啊,下次你家出事,我绝对晚出门半个时辰。”

  “呸呸呸,你他娘的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侯三爷有些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你小子可不能忘恩负义,当年你来这里的时候,第一顿饭不是在我这里吃的?”

  陈朝点点头,一脸认真道:“我怎么能忘记呢,我吃你一顿饭,给你做了半个月苦工。”

  “……总归是有些情谊在的吧?”侯三爷还是不放弃,这个老小子是小县城著名的吝啬鬼,是和陈朝对面的汉子齐名的家伙。

  两人的名声,半斤八两,差不多的。

  “不说算了,我决定下次直接来你家吃席。”

  陈朝懒得和这家伙纠缠,抱着棉被转身就要走。

  侯三爷脸色难看,一把拉住陈朝,也不再藏着掖着,压低声音道:“好好好,算我怕了你小子,消息不要钱,你小子可得把眼睛擦亮些,多看着咱们这些街坊,老子可不想哪天睡下去之后就进了那些狗日的妖物的肚子里。”

  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之后,侯三爷才开始讲起他口中的所谓消息。

  是昌远街那边昨天发生的命案,王记胭脂铺的老板和自己媳妇死在家中的事情,天青县就那么大,这点事情本来就瞒不住,只不过陈朝昨日并不在城中,今日回来之后又没出门,自然还没听说。

  陈朝面无表情的看着侯三爷,眼神犀利。

  就这么个消息,这老小子竟然敢开口要一枚天金钱?

  再说了,发生命案这种事情,只要是不牵扯妖物,都是衙门那边管的事情,陈朝这个镇守使可没权力掺和。

  侯三爷干笑一声,“要是一般的命案肯定不值钱,但好像这事儿不简单,我听说那陈掌柜夫妇身上可没伤口,死得莫名其妙的。”

  “会不会是咱们这里又来了什么妖物?”

  侯三爷看着陈朝,希冀道:“要是真有什么妖物,你小子可不能不管。”

  “要是妖物,还能有全尸?多多少少得丢点什么,不过衙门有没有什么说法?”

  陈朝随口一问,自从他来之后,附近的妖物被他一顿清剿,这城里就好些年没有过妖物出现了,太平日子过了这好些年,才让侯三爷这类普通百姓都敢对妖物泛泛其谈,要是放在以往,谁不是谈妖色变?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这么点消息。”侯三爷有些心虚,这么个消息本来就是不值一枚天金钱的。

  ……

  ……

  看在天金钱的面子上,陈朝亲自换了一整套被褥,做完这一切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外面还是大雪不停,越发寒冷。

  “我家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大晚上睡觉还要点炉子的习惯,两床棉被,应该够了,要是冷,我也可以给你买个炉子,不过,得加钱!”

  陈朝絮絮叨叨说了些话,不过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只发现那个如同一朵梨花的少女只是在廊下静静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舒服。

  炉子这些东西家里没有是真的,他自己早已经是个境界不算太低的武夫,体魄尤为坚韧,寒暑不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南渡微笑道谢,随即问道:“我应该不会死在你家吧?”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小娘们是真怕死啊。

  “不敢保证,一般妖物估摸着不敢来找我麻烦,要是太厉害的那种,放心,我肯定会丢下你跑的。”

  这是人话?

  谢南渡倒是不在意,笑着问道:“如果不是妖呢?”

  这句话里到底还是有些别的意思的。

  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奈道:“如果所有人都想着你死,我就算是本事再大,也救不了你。”

  谢南渡笑而不语。

  和聪明人打交道,从来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安心睡一觉,我总觉得你这个人的运气不会太差。”

  陈朝摆摆手,转身便去那边屋檐下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

  ……

  夜幕之中,大雪仍旧不停,一袭皂衣从县衙外疾步走进灯火通明的县衙里面,拱了拱手,一身青色官袍的清瘦中年男人坐在高堂上,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摆了摆手,示意小吏把手中的结果呈上来。

  此人便是天青县的知县糜科了。

  天监二年的进士出身。

  虽说在当年的科举中名次也算是靠前,但因为出身一般,糜科在天青县知县这个位置上,已经蹉跎十来年了,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发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到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糜科算是将大多数大梁朝底层官员的心态诠释得淋漓尽致。

  本来在大梁朝做父母官,尤其是做这种偏远地方的父母官,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那些时不时会出现的妖物,最开始糜科这个父母官也是做得提心吊胆,很怕不知道哪天就被那些妖物给吃下肚去,直到三年前陈朝来接任上一任暴毙的镇守使之后,他的日子才好过起来,有陈朝在,天青县再没有妖物胆敢出没,他这个父母官才做得舒服了不少。

  自知没什么可能继续往上爬的糜科,也就没折腾这些普通百姓的心思,在他治下,天青县也算是大梁朝难得的太平地方,因此他在天青县的口碑也相当不错。

  只是看着手中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糜科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那陈家夫妇,当真平日里没和什么人结下过什么仇怨?”

  糜科转头看向一旁的主簿,脸色不善。

  主簿姓张,身材不算高大,不过生了一脸络腮胡子,看着不像是读书人。主簿主管文书簿籍及印鉴,在大梁朝,是一县之中,仅次于知县的第二号人物。

  张主簿苦笑着点头,“县尊,张家夫妇的名声一向不错,颇为和善,周围街坊对这家夫妇,都赞誉颇多,不曾和什么人结过仇怨。”

  糜科点点头,倒也没有反驳什么,这个结果早已经在意料之中。

  “县尊,仵作那边……”

  张主簿看了糜科一眼,对于那对夫妇的死因,他也很想知道。

  “没什么结果,剖开尸体之后,也没查出什么来。”

  糜科将那张仵作写就的结论纸张递给张主簿,自言自语道:“脖子上也无勒痕,若是窒息而死,也不该是这个样子,难道闹鬼了不成?”

  张主簿接过那纸张看了几眼,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现场他们也去看过,那对夫妇死在自家床上,可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好似是在睡梦之中就这么死去的。

  若只是一个人,倒是可以说是什么突发的疾病,可却是夫妻双方的死法相同,就真让人想不清楚了。

  糜科正苦恼的抓着本就不多的头发,忽然外面响起了急促地脚步声,很快,又是一个小吏跑进大堂,一脸惊慌,“大人,死了!死了!”

  死了?本大人死了?!

  糜科抬起头,怒骂道:“胡言乱语,本大人活得好好的,谁死了?!”

  小吏来到堂前,大口喘着粗气,眼见自家大人发怒,立马开口道:“大人,又有人死了,死法和陈家夫妇一样!”

  不等糜科说话,张主簿率先问道:“当真?”

  小吏像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担忧道:“还是那条昌远街,肉铺的张屠夫死了,咱们没肉吃了!”

  “混账,胡说些什么?”

  糜科当即斥责,但随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随即看向张主簿,“随本大人去看看。”

  张主簿点头,卷起袖子便提起了放在桌下的刀。

  四人走出大堂的当口,糜科忽然想起一事,朝着身侧的小吏吩咐道:“去桃花巷子把陈……镇守使请来,让他直接去昌远街!”

  作为知县,糜科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两桩命案并不简单,或许真是什么妖物作祟,如果涉及妖物,那让陈朝出面,是最妥当的办法。

  “大半夜的,要是陈镇守使不愿来怎么办?”

  小吏有些为难,知县虽然是一县之主,但镇守使的官阶是和知县平级的,知县也没有调遣的权利,而且这次命案并没有确凿证据说是妖物作祟,那位镇守使不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只管去请,就说怀疑妖物作祟,那家伙不会拒绝的。”

  糜科也不担忧陈朝这小子会不来。

  因为妖物越多,他越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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