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优势尽失
在掖庭宫南园的石亭内,徐子陵和跋锋寒立在一道小桥上,倚栏默观在桥底穿流的人工溪水,静待赴晚宴的时刻。
跋锋寒瞧徐子陵两眼后,奇道:“子陵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否因师妃暄的离开?”
徐子陵叹一口气道:“知道妃暄返回静斋,又见过青璇,於返回兴庆宫途上,我的脑筋似忽然回复清明,想到以前很多没有想过或没作过深思的事,心中很不舒服。”
跋锋寒苦笑道:“给你说得我心寒起来,说清楚些吧!”
徐子陵道:“上趟我们到长安来,我因追踪安隆碰上石之轩,他误以为我们的来意是要刺杀李世民,还提出要我们助他对付赵德言,当时我的直觉清楚掌握到他确有此误会。可是当我们与他闹翻后,他在下手欲杀我前,却有另一番说话,表示早看破我们的图谋,以乱我心神,其时我并不在意,现在回想起来,确感大不妥当。”
跋锋寒不解道:“你因何忽然想起此事?”
徐子陵道:“全因妃暄能安然离开,照道理婠婠天魔大法已成,没任何理由肯错过挫败妃暄的机会,她们不用分出生死,分出胜败婠婠已可达到目标。”
跋锋寒色变道:“此点确很有问题。”
徐子陵道:“婠婠瞒着我们暗访石之轩,更令我心中生疑。石之轩出言戳破我们上趟到长安来的目的,不是猜出来的,而是婠婠告诉他的,石之轩只是事后扮作聪明而已!”
跋锋寒听得眉头大皱,了解到事态的严重。
徐子陵道:“我还记起一事,婠婠得闻祝后辞世,曾到我的房间内哭哭啼啼,牵动我对她的怜意后,玩手段令我助成她的天魔大法,此事在我脑海中记忆犹新。”
跋锋寒剧震道:“子陵是指她对你们现在的示好,只是一种手段,其实是不怀好意,那怎办好?她清楚晓得我们所有秘密,包括杨公宝库在内。”
徐子陵颓然道:“我和寇仲都有一个毛病,是想法天真,很容易相信别人的好说话。”
跋锋寒摇头道:“你们不是想法天真,而是常以已度人,这可以说是优点,也可以是缺点,要看对方的人品和动机。”
徐子陵道:“我刚才俯视桥下流水,想到物有物性,人的性格亦如是。婠婠从少受祝玉妍薰陶,魔门的使命是无以上之的神圣任务,怎会忽然改变过来。祝玉妍便曾诈作与我们合作,事实她却是想我们陪她一起与石之轩同归於尽。”
跋锋寒道:“若子陵所料不差,那比李渊要在今晚杀我们更今人头痛。而我们唯一的凭藉,再不复存。”
徐子陵道:“希望我是过虑,不过婠婠口口声声说另有光大魔门的计划,使我疑惑丛生。不论她那一套计划是甚么,只要我和寇仲一天健在,绝不会坐视她破坏天下的和平统一,她亦心知如此。”
跋锋寒点头道:“子陵的推论合情合理,换作我是她,现在有这么好借刀杀人的机会,必不肯放过。正因如此,她不惜放弃挑战师妃暄的良机。”
徐子陵道:“石之轩知道她的计划,所以狠下决心要杀我,怕的是夜长梦多。不过石之轩终因心障无法对我下杀手,只好让婠婠去办。最近数趟婠婠来找我们,总是设法避开我,对此我和寇仲均感不解,现在终於明白,她是怕我会令她心软,甚或回心转意。”
跋锋寒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你猜她有否泄漏杨公宝库的秘密?”
徐子陵道:“以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加上她和石之轩现时都陷於孤立的状况,此事目前即使泄漏仍应限于她和石之轩之间。”
跋锋寒道:“若是如此,我们把石之轩和婠婠干掉,岂非便可天下太平?”
徐子陵道:“此事须待寇仲在时大家仔细商议,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晓得他们目下藏身之处。”
李靖现身林道间,晚宴的时刻到。
国宴在太极宫内举行,像那趟年宴般主席设在殿北,客席分置大殿左右两旁。
殿外广场聚满文武百官,等待入殿赴宴的钟声,车马络绎不绝地从皇城注入横贯广场,在承天门外下马落草,气氛热闹。
跋锋寒、徐子陵在李靖夫妇、尉迟敬德、庞玉、史万宝、刘德威、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殷志玄等一众天策府武将文臣簇拥下,从掖庭宫步出横贯广场,朝承天门走去。
李靖向徐子陵和跋锋寒道:“毕玄与传采林两方均拒绝出席今晚国宴,摆明不满意皇上与少帅的结盟。”
跋锋寒叹道:“如此今夜将大为失色。”
另一边的长孙无忌笑道:“幸好有盖苏文凑热闹,据报盖苏文曾在多个场合表示,要和少帅一较高下,看谁的刀法高明。”
后随的尉迟敬德道:“少帅军的威名,至少有一半是建立於少帅的盖世刀法上,若有人能胜过少帅一招半式,将对少帅军的士气声威,造成不堪想像的破坏和损害,所以敌人绝不肯错过此机会。”
跋锋寒哂道:“想检便宜并不容易,在挑战少帅的井中月前,先要闯过我跋锋寒的偷天剑。”
徐子陵微笑道:“若老跋你令寇仲失去所有能止手痒的机会,特别是他在公平分赃下所配得的,肯定他会抗议。”
众人闻之,无不哑然失笑。
聚在承天门前的参宴者,见来者中有徐子陵和跋锋寒,争相望来,形成小小的骚乱。
忽然一群十多人往他们迎至,为首者赫然是李元吉,后随者认识的有陇西派派主金大桩,元吉的心腹大将薛万彻、秦武通、丘天觉、宇文宝等人,魏徵亦为其中一员,却不见杨虚彦。
跋锋寒和徐子陵的注意力先后落在李元吉右后侧一位虎背熊腰的武士身上,一来因他面目陌生,且作契丹人的打扮,更因此君一派高手风范,今他们生出戒心。
此人说不上英俊,但身型伟岸笔挺,肤色黝黑闪亮,最惹人注意的是双目似开似闭,开时精芒电闪,闭时莫测高深,赋予他一种看不起任何人,自命不凡的感觉。他额宽而眉骨高耸,尽显其坚强固执的个性,微向侧弯的唇色像永远挂着一丝对人不屑和自信的笑意,使人一见难忘。
跋锋寒趁尚有一段距离,沉声问道:“那契丹小子是何方神圣?”
红拂女答道:“此人叫呼延铁真,是契丹大酋王阿保甲的著名武士,被誉为契丹新一代最杰出的高手,随毕玄的使节团来长安,不知他为何与齐王混在一起。”
庞玉狠狠道:“当然是不怀好意,另有居心。”
徐子陵淡淡道:“此人不可小觑。”
李元吉隔还以江湖礼节抱拳招呼道:“徐兄、跋兄你们好,两位大驾光临长安,元吉早想拜望,却因两位贵人事忙,使元吉苦未有亲聆教益的机会,这遗憾该可于今晚补偿。”
双方逐渐接近。
跋锋寒听他语带双关,话中含刺,哑然笑道:“好的该是齐王,我们有甚么好?”
李元吉与随众在离徐、跋等人前方三步许立定,闻言散件惊讶道:“跋兄语带忿怒,怕是未能尽释前嫌,令人惆怅。不过脑袋是长在跋兄头上,元吉虽有抹掉过去一切恩怨的心,可是对跋兄顶上之物却是毫无办法。”
这番话说得极不客气,充满挑衅羞辱的意味,薛万彻等人均露出嘲笑神色,看跋锋寒如何反应,虽然两方人马知没可能如此反脸动手,仍充满剑拔弩张的对抗意味。
徐子陵却心中叫好,晓得寇仲透过杨虚彦传递予建成、元吉的信息生效,令对方生出反击之心。
出乎所有人料外,跋锋寒并没有动气,微笑以报的道:“齐王的辞锋要比手中宝矛的尖锋更锐利,今跋某人忽发奇想,齐王可否作出安排,取得皇上首肯,你我来个点到即上的切磋较量,当不失为长安武坛盛事。”
李元吉露出没有丝毫畏惧的笑意,正要答话,一声冷停在他后方人堆中响起,震人耳鼓,人人侧目。
跋锋寒双目光芒大盛,冷喝道:“齐王话末说完,谁敢打岔,给我跋锋寒报上名来?”
契丹高手呼延铁真踏前一步,移到李元吉右方,唇角逸出一丝阴险狠辣的笑意,道:“本人呼延铁真,乃我王阿保甲旗下御卫长,难得跋兄如此有兴致,不若我们就在这里先玩一场,如何?”
李元吉抢在跋锋寒前头长笑道:“呼延兄何须急在一时?来日方长,那怕没有机会领教跋兄的剑法?我们先行一步,请啦!”
再发出一阵得意长笑,就那么领着呼延铁真等人往承天门趾高气扬的去了。
李渊与寇仲并肩离开御书房,韦公公迎上来在一侧跪下道:“禀告皇上,德言国师求见少帅。”
李渊微一错愕,往寇仲瞧去道:“请少帅自行定夺。”
寇仲暗赞李渊说话得体,更惊栗赵德言在唐宫内的威势,微笑道:“阀主可否稍候片刻,事实上我和德言国师该没几句话好说的。”
徐子凌人虽进入承天门,其鼓轰鸣着门卫同声致敬的响音,心神却仍系在师妃暄身上。直到此刻,他始体验到她在龙泉的“离别预习”所具的玄机禅意,若非有此预习,即使常善尼佛力无边的木鱼禅音恐尚难唤醒他这迷失情海的迷梦人。
在龙泉的精神爱恋,疑幻似真,充盈着说不出的妙趣;到师妃暄二度下山,说服他以天下为重,转而支持李世民,师妃暄与他的爱情进入全新的境界,毫无保留地把对他的深爱向他展示,然后在他意想不到下,悄然离去,让他把爱完全献予石青璇,其中情况,微妙至极点。
正颠倒迷醉间,前面忽然一人闪出拦着去路,徐子陵连忙止步,定神瞧去,竟又是烈瑕这讨厌的家伙。
只见他满脸笑容的打躬作揖道:“两位大哥请帮个忙,傅大师和秀芳大家今晚均缺席国宴,连累愚蒙也没资格出席,两位可否带挚小弟,例如於贵席多设一椅,俾愚蒙有机会得叼光采。”
跋锋寒双目杀机剧盛,冷喝道:“滚开!”
徐子陵也感到对他的无趾难以忍受,皱眉道:“烈兄在说笑吧?”
李靖等均弄不清楚三人间的关系,只好作壁上观。
承天门至太极门这段路的来往交通,因大群人停在道上,稍呈混乱,累得后来者要绕过他们继续前进。
烈瑕哈哈笑道:“子陵真厉害,瞧出愚蒙在开玩笑,事实上我已勉强求得一席容身,只不过是以此试探两位对愚蒙是否不计旧怨。哈!愚蒙尚有一事忘记告诉子陵,愚蒙现在与突厥人化敌为友,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和气收场总比你要我生我要你死的好。”
又转向跋锋寒道:“跋兄以为然否?”
跋锋寒手握偷天剑柄,不怒反笑道:“我说滚开,你听到吗?”
徐子陵晓得跋锋寒随时拔剑杀人,叹道:“烈兄请让路!”
烈瑕嘴角泄出暧昧的笑意道:“子陵难道对愚蒙与突厥人的事没半点兴趣吗?这还要多谢子陵,若非因子陵的关系,愚蒙那有机会取得宋金刚的首级作大礼巴结突厥人呢?”
徐子陵双目寒芒骤盛,罩定烈瑕,心中涌起沖天怒火,以他的性格修养,仍无法控制心内对烈瑕生出的杀机,为宋金刚被奸人所害而难过痛心。
烈瑕此子确是卑鄙残忍至极点,宋金刚心灰意冷,一心收山归隐,而烈瑕这无耻的人不但舍弃许开山,还趁机赶上宋金刚一行人,下毒手杀害宋金刚好向韵利邀功。
烈瑕倏地退走,长笑道:“两位大哥待会见,哈……”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他现在是我的!”
韦公公领寇仲来到御书房东南的园林,恭敬道:“德言国师在园内小亭恭候少帅,请少帅沿此路走,小人在此候命。”
寇仲皱眉道:“公公有否想过,这说不定是个陷阱?”
韦公公忙道:“少帅放心,德言国师是独自一人,没有随从。”
寇仲笑道:“公公认为他没有资格独力杀我吗?哈!公公勿要把我看得太高。”
韦公公明知寇仲在戏耍他,却拿他没法,若无其事的道:“小人怎敢胡乱猜想,少帅明鉴。”
寇仲哈哈一笑,举步沿路深进,把韦公公抛在后方,心忖若亭内不见赵德言,而是李渊布置的杀局,那就糟糕至极。
拐过一个弯角,抵达园林开阔的中心。一座小亭,安静地靠在一个人工小湖之旁,林木疏落有致下,小桥流水、假山叠石,景致怡人。
赵德言负手立在亭外的平台,似在俯视欣赏池内情况,忽然转过身来,长笑道:“少帅别来无恙,风采依然,德言谨代大可汗向少帅问好。”
寇仲加快脚步,过桥登阶,来到赵德言前方,微笑道:“国师要见我寇仲,绝不是向我问好这么客气有礼吧?”
赵德言敛去笑容,双目精芒倏闪,凝视他道:“少帅所料不差,我今趟来是最后一趟好言相向。”
寇仲与他丝毫不让的目光交击,从容道:“国师不是想劝我离开吧?那也让我劝国师把废话省回去。”
赵德言杀气大盛,冷哼道:“少帅这叫不识好人心,大汗今趟联结大草原诸族,为的是助少帅声威,否则古纳台兄弟、菩萨和突利可汗怎会义不容辞地全力支持大汗。岂知少帅不但不领情,且到长安来与李渊同一鼻孔出气,摆明不顾过往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少帅此举非常不智,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幸好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少帅若肯悬崖勒马,末为晚也。
虽明知赵德言的恶毒用心,寇仲仍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成理。自己际此时刻与李渊结盟,对突利等一众兄弟战友,当然是示恶而非示好。他寇仲相助李渊,大条道理,可惜对大草原上惯於以本族为主位的突利等人,仍属不可接受的行径。此正为塞内塞外观念的差异,因为他们会认为李唐军和少帅军只等若两个正处於战争状态的不同种族。
寇仲沉声道:“国师该比找更清楚这是甚么一回事,我也不想多说废话!”
赵德言露出阴险的笑意,悠然道:“有少帅这答案我赵德言可回去交差,定必如实转告有关人等,失陪哩!”
瞧着赵德言逐渐远去的背影,寇仲晓得自己与突利等塞外兄弟已实际上如同决裂,再难有挽回的余地,一切只能凭战场上的胜负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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