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奥丁的阴影 · 三
是啊!他的继父叫鹿天铭,而鹿是个很稀罕的姓氏,也就是说鹿芒在母亲改嫁之后改跟继父姓了,那么他原本的姓氏是什么呢?难道是楚?
根据路明非的记忆,楚子航是在初三那年第一次遭遇奥丁,失去了生父,这是他一生中最痛悔的懦弱,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是会改回原本的名字呢?
换而言之,鹿芒和楚子航是同一个人,他在初三以前叫鹿芒,之后改名为楚子航。
路明非真正认识楚子航是在高中阶段,所以只知道他叫楚子航,却不知道他还有鹿芒这个别名。高中阶段的楚子航凭着一张面瘫脸赢得了各路女孩的芳心,他原本还没那么面瘫,但在生父死后,他那些负责笑的神经好像就沉睡了。
只是根据这些新闻,鹿芒死在了那场车祸里,也就没有机会变成楚子航了,来不及大放光彩。而路明非却因为楚子航的缺位而崭露头角,一举成为仕兰中学的男神。
路明非呆呆地坐着,眼神呆滞,诺诺想明白的时候他也想明白了,难道说这些年来他一直认识的是一个死人?一个从那场事故中逃出来的、不死心的灵魂?
一个……孤魂野鬼!
他又记起了路鸣泽带他参加的那场葬礼,那具棺材里装着十五岁的少年,那个少年的名字是鹿芒,或者……楚子航!
巨大的雨点打在屋顶上,传到地下书库里只剩下细碎的沙沙声,沙沙沙沙,沙沙沙沙,仿佛数以亿计的沙子落下,要将全世界都掩埋。
世界好像在若干年前分裂成了平行的两个,一个世界里有楚子航,超A级屠龙者楚子航,另一个世界里只有死去的鹿芒,其他人挤占了楚子航原本的空间。世界继续熙熙攘攘,少了谁地球都会照转。
路明非一直生活在前一个世界,但现在他莫名其妙地掉进了后一个世界,抑或楚子航根本就是他的幻觉,世界不曾分裂,是他神经分裂,就像那部电影里疯掉的母亲那样。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觉得这个世界再无一个温暖安全处,好像他自己才是那个从事故中逃出来的孤魂野鬼。
“你们谁知道薛定谔的猫?”诺诺忽然问。
“那只半死半活的猫?”芬格尔说。
诺诺点点头,“‘薛定谔的猫’是个量子力学领域的悖论,1935年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提出的。说把一只猫放进一个小箱子里,箱子里有个装置可以放出毒气把猫毒死。而这个小装置是用一个会衰变的放射性原子核控制的,在未来的一个半衰期内,它要是衰变,就释放毒气毒死猫,要是不衰变,就不会释放毒气,那么猫当然活着。在量子力学领域,我们没法确定一个原子核会不会衰变,只能说它衰变的可能性是50%,这是一个概率。”
“所以猫有50%的机会会死?”路明非没听懂。
“没那么简单。在量子力学领域,没有什么状态是确定的,那个原子核其实有两种状态,衰变的,和不衰变的,这两种状态以波函数的方式叠加。”诺诺说,“这就是所谓的波粒二象性,在微观世界里,物质也是一种波。”
“没懂。”路明非老老实实地承认。
“不必懂,总之,按照量子力学的理论,箱子里的猫也存在两种状态,死的和活的,以波函数的方式叠加起来。”诺诺说,“除非有个观察者打开箱子看了一眼,那一刻波函数坍塌,猫要么活着,要么死了。”
“你的意思是……楚子航可能也存在两种状态,一种活着,一种死了?路明非认识的是那个活下来的楚子航,而我们观察到的是楚子航已经死掉的世界?这也未免太玄妙了吧?”芬格尔皱着眉头,表现得好像自己在思考。
“我说了薛定谔的猫是个悖论,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内,箱子里的猫要么活着要么死了,不可能是半死半活的,但在量子力学的范畴内,它就是半死半活的,你说得不错,很玄妙。所以有种更加神奇的理论说,世界也是多种状态叠加的,也许在楚子航15岁那年的雨夜,世界分裂出了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楚子航从尼伯龙根中逃出来的结果,一种是楚子航死在尼伯龙根中的结果。路明非看到的是前一个世界,我们看到的是后一个世界。”诺诺幽幽地说。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种推论实在是太恐怖了,远比某种强大到可以给所有人洗脑的言灵来得恐怖。
如果存在着楚子航没能从尼伯龙根中逃出来的世界,那么是否也存在着黑王没有被杀的世界?在世界的某个可能性中,龙族依然是绝对的统治者,黑色的巨龙在北方的王座上仰天咆哮,人类恐惧地下跪?
“想不通的事情先不要想,好歹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最后还是芬格尔打破了沉默,“这个没有楚子航的世界也不错对不对?师弟你在这个世界里呼风唤雨,整个仕兰中学都是你的后宫!说起来今天白天苏晓樯还来家里找你,找不到你就帮你婶婶煲汤呢。”
“苏晓樯为什么要来我们家下厨?”路明非吃了一惊,实在想不出小天女“洗手作羹汤”的场面,不知为何,感觉好恐怖好恐怖。
“好像是你叔叔对外说你这次回来是要考察国内的发展机会,没准毕业后要回国工作,”芬格尔耸耸肩,“已经有不少你的老相好,啊不,老同学来跟我打听你是不是有女朋友啦。听说那头最健壮的野猪又来附近的林子里晃悠了,女英雄们都骑着马带着猎枪出来啦!”
“我靠!你怎么回答的?”路明非说,“你别给我惹麻烦啊!”
“我们那么亲的关系我能害你么?我说女孩们啊,收收心吧?你们想想路师兄这样英俊潇洒、心怀世界的男人,在美国也是很受欢迎的哇!他虽然还没有男朋友,可在我们学院也有很多的追求者。”芬格尔演得活灵活现,好像他对面就坐着苏晓樯和柳淼淼,“比如那个非要跟着他回国看看的陈师姐,都是你们的竞争对手啊!追了好久了哇!”
“屁!”诺诺大怒,“你这是活腻味了么?从来只有别人追我!我什么时候追过别人?”
路明非心说师姐你有自尊心当然是好事,但是这件事的关键并不在是不是伤自尊好么?
“拿你当个盾牌给路明非挡挡嘛。”芬格尔耸耸肩,“又不会掉块肉。可你这盾牌都不好用呢。”
“怎么说?”诺诺一愣。
“哟,师姐啊,那不是个老女人嘛!”芬格尔忽然拗出一个造型,前凸后翘S形,声音娇嗲又不失凌厉,活脱脱一个苏晓樯。
“我靠!”诺诺简直怒放冲冠了,可半秒钟之后她就萎了,郁闷地吐出“尼玛”两字。
无论在卡塞尔学院还是金色鸢尾花岛,她都是公主……野喳喳的公主也还是公主,被很多人暗恋或者明恋,她都懒得理。可在这座二线城市里,她陈墨瞳竟然成了被人看不起的……老女人!
凭什么啊!她也就比路明非高一年级而已,如果她现在还在卡塞尔学院的话,也就是说只比苏晓樯柳淼淼她们大一岁,大一岁怎么就是老女人了?姐姐我还风华正茂呢!姐姐我还……
可她忽然觉得灰头土脸,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什么是老?不是说你跑不动跳不动吃不动大餐了,也不是说你皮肤松弛关节疼痛了,而是你已经功成身退封金挂印告别江湖了……
她可不就是要告别江湖了么?所有侠女嫁了人都得告别江湖,黄蓉赵敏任盈盈概不例外,江湖永远属于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女,她们初来乍到无所畏惧,对着老侠女的背影发出轻蔑地冷笑。
“走走走!回去再说。”诺诺挥挥手。
路明非和芬格尔对视一眼,路明非抓起最重要的几本报纸合订本,芬格尔拉灭了电灯。
他们走在那间巨大而陈旧的阅览室里,没人说话,今晚的发现实在是太恐怖了,不是吓你一跟头那种恐怖,而是从心底最深处往外幽幽冒着寒气的恐怖。
风吹着图书馆的大门,铛铛作响,雨把门口一大片都打湿了,白色的窗帘有灵性似的扭摆,像是穿着白纱裙的女人们在跳舞。路明非没来由地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这些被命运丝线死死拴住的……凡俗!
他在某个地毯的隆起处打了个磕绊,报纸散落一地,俯身去捡的时候,看见了背后的那面大镜子。
巨大的镜子,简直像是通天彻地,镜中涌动着雷霆和金色火焰,骑着八足骏马的男人矗立在镜中,镜中倒映出的景象不是这间阅览室,而是风雨中的高架路。
奥丁!他高举着命运的矛昆古尼尔,策马缓步地踏出镜子!
诺诺和芬格尔都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异象,只有路明非看见了,这一刻噩梦和现实连同,八足天马喷吐着雷霆闪电,奥丁的身体弯曲如硬弓,下一刻他就要射出那支矛……那支矛一旦射出就必然命中,那支矛上带着死亡的命运!
路明非想要尖叫,可是发不出声音,他确信那支矛锁定的是诺诺,在他的梦境中,在此刻的镜子里,奥丁想做的是同一件事!
镜子的表面如水波那样颤动,金光破碎,火焰喷射,梦中的恶魔就要通过镜子跨越现实和虚幻的边界,而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束手无策。
他发出尖利的嘶叫,发疯似地扑向诺诺,把她压在身下,尽管他知道这根本没用,昆古尼尔,那件武器根本不是靠精准的轨迹来命中的,把它和标靶连在一起的,是命运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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