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第五章 荆棘丛中的男孩·五(3)
“衣阿华”号驶入东京港那天,犬山贺给两个日本妓女和两个美国水兵牵线成功,然后他坐着美国兵的吉普车来到一座废弃的小学校。穷妓女们在校舍里摆了木板床,做见不得光的交易。
“小子,这就是你给我们介绍的女人么?怎么跟女鬼似的?”水兵不满地嚷嚷。
“另一个就跟没有发育一样!”
十五岁的小妓女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水兵从腰间抽下皮带挥舞,想把犬山贺逼出门去。
水兵们只是不想付钱,犬山贺忽然明白了,把他逼出去以后水兵们就可以对屋里的两个女人为所欲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算妓女们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那年犬山贺十六岁,是能救她们的唯一的男人。他脱下外衣,露出骄傲的刺青,挥舞着木棍往里冲。他一次次地被皮带抽翻,皮带上的铜扣把他的连个的伤痕累累。
他疯狂地叫嚷,都是些没逻辑的话:“我是犬山家的贺!这是我们犬山家的女人!美国佬滚出去!”
其实就在前一天他还不认识这两个妓女。他这么嚷嚷的时候脑海里尽是破碎的画面,那个美军上校压在他姐姐的身上,夕阳的与光照在父亲的尸体上,死在街头的大姐敞着怀赤裸着胸口,上面文着花与鹤……他咬牙切齿,牙缝里都是鲜血。
一名水兵踩着他的头,另一名水兵猛踢他的裤裆。他还在骂骂咧咧,挣扎在满是樱花的泥泞中。这是美好的春天,却是他的受难之日,他痛得蜷缩起来,心里觉得这真是一个莫大的笑话,照这么踢打下去他一定没法长成一个正真的男人了吧?真可笑,执掌风俗业的犬山家,最后一个男人也要完蛋了。
水兵们飞了起来,像小燕子那样飞过天空。犬山贺呆呆地仰望,落樱的天空下忽然出现高挑的身影。
“绅士们,我们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胜利源于我们打败了日本的男人,而不是女人和孩子吧?”穿白色军服的美国军官弯腰捡起水兵们掉落的皮带,轻盈地挥舞。皮带在他手里就像是牛仔们的长鞭般好用,每一击都准确地在水兵们身上留下一道血痕。水兵们愤怒地大吼,但每次当他们试图站起来扑上去,军官就准确地抽打在他们的膝盖上,强迫他们重新跪倒在泥泞中。他围绕着水兵们行走,在一圈之中挥出了无数鞭,直到那两个蛮牛般的男人抱头表示屈服。
“绅士不会对弱者使用暴力,”军官把皮带扔在水兵们面前,“那只会让你自己变得弱小。”
细雨落了下来,白衣军官打着一柄英伦风的黑伞,他提着旅行箱,腋下夹着军帽,看起来是刚那个到这座城市。他并未关注两个袒胸露乳哭泣的妓女,而是踢了踢筋疲力尽的犬山贺:“看起来是个不怕冲入荆棘丛的小鬼,但还得冲出荆棘丛,才算长大了。”
犬山贺不满他冷漠高傲的语气,使劲抹去身上的泥浆给他看自己文身。
“原来是犬山家的孩子啊,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叫昂热,来自美国的混血种,我是来谈判的,你们可以选择和平或者尊严。”军官淡淡地说,转身掏出手帕扔在妓女们赤裸的胸口上。
那时樱花从小学校舍屋顶上的缺口飘落下来,希尔伯特·让·昂热仰头眺望水洗般的天空,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纸烟。
“老师!”犬山贺用足力气大喊。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确实也利用你来控制日本分部,大家就算两清了。”昂热停下脚步,“我们之间没有谈判的余地。不错,我是个复仇者,我要把所有的龙王都送上绞刑架,所有跟龙王复苏有关的事我都不会不闻不问。我会挖出你们的秘密,亲手杀死你们的神,这件事上我们不跟任何人谈判。当然,我也清楚你们不会轻易把秘密告诉我。”
“那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犬山贺喘息着。
“看看你,阿贺,好久不见……下次见面的话也许就是敌人了。”昂热轻声说。
“老师!家族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绝不是想与你为敌!”犬山贺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椅背的手微微发抖。
“你们也得敢啊。”昂热耸耸肩。
“也许真如老师说的……从今以后大家都是敌人了。”犬山贺深鞠躬。
昂热拎着行李箱转身离去,这时头顶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微声,杀机如暴雨般从天而降!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抬头,但都没有想清楚这股杀机的源头是什么。
昂热双肩猛震,随着那一震,他变成了猛虎,一只原本在树林里漫步的虎,忽然全身肌肉暴起,雄浑的力量在身躯表面流动。古刀轰鸣,犬山贺扑向昂热的背心,鬼丸国纲在他掌中跳闪着寒光。“刹那”直接从九阶开启,无与伦比的512倍神速!昂热转身,犬山贺笔直地撞入他的怀中!
枪声震耳欲聋,弹幕斜切而下,割裂整个舞池。枪固定在玉藻前屋顶的红牙飞檐上,大口径高射机枪,子弹出膛的速度能达到两倍音速,用自动设备触发。两架机枪,每架二联装,四个枪口在咆哮,弹幕覆盖的面积足有几十平方米。无路可逃,昂热也没准备逃,折刀在空气中划出暗金色的花纹。弹幕携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把抱在一起的昂热和犬山贺压在地面上,舞池的水晶玻璃爆出数不清的晶莹碎片,把两个人的身形都吞没。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都惊呆了,但他们为了表示诚意没有携带武器,仓促间没有办法对付高处的重武器。女孩们什么也做不了,她们背贴墙壁手指塞紧耳朵,否则耳膜都会被枪声震破。
足足半分钟的压制射击,数以千计的子弹如钢铁瀑布般从天而降。
最后是一道火光冲上屋顶,引发了巨大的爆炸,把红牙飞檐震塌了。那是绫音发射的火箭弹,她开始完全吓傻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扑向自己的火箭筒。如果不是她的火箭筒,压制射击还会在持续半分钟。红牙飞檐的碎片纷纷坠落,玉藻前的屋顶也轰然洞开,微雨飘落,打在斑驳的红绸上。灰尘中昂热盘膝而坐,把犬山贺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四面八方都是弹痕,那是被昂热弹飞的子弹造成的。如果当时有一架高清摄像机对着昂热拍摄,会发现折刀跳闪着把一枚接一枚的机枪子弹切分为二,一条弹道到了昂热面前就骤然分成两条。
“这才是急速啊。”犬山贺轻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只觉得看见了星辰。”
除了被一块弹片擦伤眉宇,昂热没有受伤,伤都在犬山贺身上。鬼丸国纲挡在了犬山贺的左胸前,帮他弹开了几枚子弹,确保他的心脏没有被毁,可身体其余部位则满是弹孔。混血种的骨骼坚硬到连机枪子弹都不能射穿,犬山贺硬是用浑身骨骼接下了大部分子弹。他拔刀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心脏,他不能立刻就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扑上去挡下子弹。
他和昂热都准确地判断出那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撞针敲在子弹的底火上。
“バカ。”昂热低声说。
“都说多少遍了,我确实是个笨蛋啊。”犬山贺仍然完好的半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那些枪的事我不知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无论是谁做的我都会为你复仇,你的干女儿们我也会帮你照顾。”昂热没有任何表情。
“我可以拥抱你么?”犬山贺问。
“当然没问题。”昂热俯身把他的头抱在怀里。
“老师……战争要开始了,他们都不相信你。”犬山贺凑在昂热耳边,用了极低极低的声音,“在日本没有人值得你信任,去找……那个男人,他还活着,他知道一切。”
“嗯。”昂热摸了摸他的头。
“老师说的道理,我现在懂了。”这是犬山贺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人要多少年才能明白老师跟你讲的道理?也许是课堂上的一瞬间,也许是一生。
昂热忽然明白了。就像他来这里不是跟犬山贺谈判,犬山贺也不是要跟他谈判。虽然对暴君般的老师挥着怨念,但自始至终,犬山贺还是把他看作老师,犬山贺是在警告他,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危险正在逼近,即使以犬山贺的地位仍旧无法洞悉一切。而且他的身边密布耳目,蛇岐八家再无可信任的人。
卡塞尔学院前日本分部长犬山贺,死前做完了他能做的一切。
“对家族尽忠,对老师守义,这就是你们日本人所谓的尽忠守义?”昂热用力看着犬山贺的眉心,像是要把那至死也没有松开的川字纹按平,“真是愚蠢啊。”——
注释:
①三岛由纪夫,日本著名作家,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齐名。他同时也是日本右翼激进分子,思想有君国主义的特色,且是武士刀的拥趸,他在二战后组织死人武装“盾会”,闯入日本陆上自卫对办公室挟持师团长,在阳台上对自卫队士官们发表演讲,要求推翻不准日本拥有军队的宪法,让日本组织起真正的军队,保护天皇和传统,但并未被相应,接着他退入室内,以传统方式切腹自杀,头上系着“七生报国”字样的头巾,昂热在这里是嘲笑犬山贺以爱国自命,说话像三岛由纪夫那么冲动。
②在居合道中水月指胸口要害。
③バカ,在日语中通常写作“马鹿”,发音是“八嘎”,也就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八嘎牙路”的缩写,但是程度比“八嘎牙路”轻,骂人是傻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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