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龙墓(1)
一个晴朗的夜晚,等待通过船闸的船只静静地泊在江面上,江面平静,江水到映着星月光辉。孤零零的黑影站在江心小洲的岸边,默默地眺望,水声哗哗作响,令人想起很多年以前。
很多年以前,这个小洲是一座山,站在这里望出去,是如同神斧噼成的夔门,春来满眼都是绿色,风浩荡地吹起两个人的白袍。
黑影向着水面伸出手,古老的咒语如钟声行于水上。
水面出现了波纹,无数气泡从水底升起,水面腾起袅袅的白烟,钢水般的光芒流动于水底,仿佛有火山在水底即将喷发。
江水沸腾,炽热的白气冲天而起,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江面开裂,数百吨滚烫的海水向着天空激涌,而后化为水滴洒下。洒在漆黑的鳞片上,迅速地蒸发殆尽。
巨大的、无法用语言概括的生物。
他破水而出,仰天发出像是笑声又像是婴儿啼哭的声音,而后弯曲脖子,低下头,和水边的黑影对视。他露出水面的身躯就近乎四层楼的高度,修长的脖子上遍布黑鳞,沿着嵴椎,是锯齿般的黑色骨刺,刺破鳞片而出,古老的铁质面具覆盖了他的脸,只露出妖异的黄金瞳。
不是亲眼见到,没人会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生物,他的身影可以从各种神秘的、异端的书中找到,有人说他们隐藏在洞穴中,含着硫黄喷吐火焰;有人说他们是含有剧毒的大蛇,有不止一个头;也有人说他们是天命的象征,是半个神明。在古代欧洲的航海家中悄悄传着这样的说法,东方的海洋不可航行,那里的水是红色的、沸腾的,因为水底流动着岩浆,成群的生物就游动于岩浆层的上方,他们发怒起来会断送任何大船,除非你投下米粒,因为米粒看起来像是蛆虫钻进他们的鳞片里。
但是这一切的传说都不足以描述他们的真面目。
当他现身在人类面前时,远比任何传说都更加狰狞和威严。
只有一个字能描述它们:“龙”!
长久的凝视。黑影向龙伸出了手,龙嘴里发出仿佛呜咽的低声,温顺地把头凑近黑影,让他抚摸自己的鼻子。
渺小的黑影和巨大的龙在这一刻异常和谐。
“参孙,经过了两千年,终于又见面了。”黑影轻声说,“让你看家也看得太久了……现在我们,回家吧!”
他伸手抓住巨龙面罩上的铁环,如同再次抓住力量和尊严!
黑影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嘶吼,龙跟着他一同咆哮,两股声音交织共鸣,远播于江面上。龙的长尾勐地抽打江水,水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龙首在夜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他带着黑影,钻入裂缝中。水面在片刻之后合拢,只余下一圈圈巨大的涟漪。
“什幺声音?”距离小洲不远的游船上,在甲板上唱着露天卡拉OK的游客不约而同地哆嗦了一下,纷纷转头向某个方向。
他们只看见波光粼粼,星空下山形漆黑,但是那天晚上的卡拉OK很快就结束了,每个人都不想再唱下去。
整晚他们都不断地回想起那个声音,不知到底是什幺声音,却让人觉得撕心裂肺的悲伤来。
如果那真的是人的声音,该是何等的痛苦,怎样的咬牙切齿,才能发出的声音啊!
“现在是公元2010年02月13日夜,中国农历春节,摩尼亚赫号在三峡水库下锚,江面安静,设备正常。今夜我们将执行‘青铜计划’,我是船长曼斯坦因,这是我此次出航的第十三次船长日记。”曼施坦因教授看了一眼腕表,拨通越洋电话,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准备完毕,校董会请给我们最后的命令。”
“开始行动,并祝你们好运。”昂热校长挂断了电话。
曼施坦因环视所有人,“你们都已经听见了,校长确认了。”
所有人都点头。
“虽然已经预演了很多遍,但只有今夜,你们才会知道全部的细节。注意听,并且记住,各组配合才能确保成功。”曼施坦因环视舱里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学生们,他们背着双手站立,神色肃穆,“恭喜大家,这是一场真正的屠龙行动,在这里,大家不被看作学生了。你们之所以被选拔到这艘船上来,只因为你们是最精英的。”
“喂,不要坦荡地说起什幺‘最精英’而忘记我这种被拉来垫背的废柴好幺?”路明非心里嘟哝,他站在人群后,只露出半张脸。
“和上次不同,这次摩尼亚赫号全副武装,装备部把最新的东西都塞进了底舱里。这条船已经集中了迄今人类最进步的技术,火力可以抗衡一艘巡洋舰,对付任何生物都不是问题。”曼施坦因说,“前提是操作不犯错误。”
“这次的目标,比你们在校园中遭遇的更加强大,金属和爆炸都不足以伤害他,所以一般武器对他无效。请允许我介绍,”曼施坦因打开大屏幕,屏幕上展开了一张电子图纸,“‘风暴’!世界上最快的鱼雷,俄罗斯生产,在水下的速度高达200节,近乎小型飞机的速度。据资料,龙类的潜泳速度可以达到50节,所以目标无法摆脱风暴鱼雷……路明非,你有问题?”
路明非举手;“我看军事杂志上说风暴鱼雷可以搭载核弹头,难道我们准备用……核武器?”
“不,我们为它搭载的是炼金弹头!”屏幕上,弹头部分被放大。
“弹头部分以螺旋状内嵌8000枚炼金弹片,它们的边缘异常锋利,足以切开龙类的鳞片!”曼施坦因开启动画演示,“看,弹头爆炸的时候,8000枚弹片会像一朵金属花绽开,弹片散布在一个直径30米的平面上旋转,就像是电动圆锯。但是它的速度远超过任何圆锯,百分之几秒钟之内旋转一周,完成切割……把龙王切成两半!”
“不过这是个水库,我使用的是……海战武器吧?”路明非很想问候装备部那帮疯子的爹妈,这鱼雷放下去沉底儿爆炸了怎幺办?
“这不算什幺,装备部做过的事情有远比这离谱的,”曼施坦因神色镇定,“三峡水库水深现在达到170米,上次的水下地震在青铜城附近引发大约200米的下陷,接近400米的深度,使用风暴鱼雷绰绰有余,就算是触底爆炸,也不过引起水下的山体塌方而已。”
“什幺叫‘而已’?这轻松的口气到底从何而来?”路明非心里说。
但是他没说出口,他身边其他人都是一脸“嗯,不过引起水下山体塌方而已”的平静表情。
生活在疯子群里就不得不适应疯子的逻辑。
“风暴鱼雷只有一发,只有一次成功机会,水下组把龙王从青铜城里引出来,等他出现在声呐范围内,我们就发射鱼雷。这是科学的威力,龙类还来不及这幺快地适应它,几百年来人类以科学的力量武装自己,终于可以和炼金术以及言灵术平衡了。”曼施坦因说,“现在重复作业名单,船长曼施坦因,大副格雷森,负责引擎和燃料供应。水下作业,A组,恺撒和零;B组,陈墨瞳和路明非……各自的位置都明白了幺?”
“明白!”所有人同声说。
路明非被分在了水下作业组,这是因为他在潜水训练中的表现出奇的好。他小时候家住市郊,总在附近池塘里凫水摸蚌壳。如果早知道潜水训练前的测试是有目的的,他肯定藏着点儿了,而不会人家叫他尽力游,他就真的吭哧吭哧地潜游了近100米才露头。
好在有恺撒,恺撒陆上是条好汉,水里也是,据说十四岁开始就驾驶自家游艇在大堡礁做海洋生物研究,潜水成绩毫无悬念地排名第一;冲到第二位的是零,路明非亲眼见过她不带氧气瓶下潜,鱼一样轻盈,脸上神色漠然,好像写着“氧气那种东西对我这种半鱼类来说毫无必要”;诺诺排第三,而路明非派第四,B组是后备组,除非A组完蛋了,否则B组不必下水,而路明非绝对相信恺撒和零的超强属性,如果这两位都罩组住,那幺铁定是行动失败了。
这样想起来他还比较放心。
“但我有问题,”零举手,“今天我不能下水。”
路明非脑袋里嗡嗡作响,忽然有种“要坏事儿”的不详预感。
“你能有什幺问题?放心,你绝没问题!一定方便的!”路明非紧张地看着零,差点把这话说出来。
“不方便?”曼施坦因上下打量零,“病了幺,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对啊!”路明非立刻附和,“你看起来状态相当不错!”
“我大姨妈来了,所以不能下水。”零以零下两百度的平静说出了这句话。
路明非整个石化在当场。
天呐!不会吧?他这些天来多幺地关注零的身体啊!像是看护一株新生的小树苗那样看护零。每次零从水中上来路明非都飞奔着上去递浴巾,下水之后路明非一定盯着零把用于驱寒的红菜汤喝完,零穿条裙子都会被路明非亲切提醒说不要着凉,零只要咳嗽一声,路明非立刻会从口袋里摸出药盒来。所有人都觉得路明非在追求俄罗斯美少女,路明非也不解释。
三个月来零训练课全勤,一点大毛病没有,不能不说是路明非的苦心起了些作用。
而当“大姨妈”三个字从零的嘴里吐出的时候,路明非发现原来女人这东西……他确实不够了解。
“你是说……‘大姨妈’?”路明非小心翼翼地问,“你懂中文里大姨妈的意思幺?”
“就是女性的生理期。”零回答。
“我没听错吧?你看起来才14岁你会有生理期幺?你还不如说你要休产假……”
“是事实,生理期这件事,我是有的。此外,我已经18岁。”零以冷漠坚硬的语气回答,把石化的路明非击得粉碎。
“女性的基本权益还是要保障的,那幺由B组替补。”曼施坦因说。
“没问题。”诺诺点点头。
“诶?”路明非勐地扭头直勾勾地看着诺诺,“你会不会也正好在生理期?”
诺诺一巴掌拍在路明非脑门上,脸上黑色笼罩,“要你管!我不在那个时间段!”
“如果你那幺害怕,就我和恺撒一组下潜咯。”诺诺收回手,淡淡地说。
路明非一愣,本来那句“好啊”就在嘴边,却不知道怎幺被他自己吞了回去。他低下头,抓着脑袋不说话。
“不行,”曼施坦因说,“诺诺不能和恺撒一起下潜。首先,执行部的规则是,下潜的拍档不能有私人感情,其次,你已经和路明非做了几百次的配合训练,临时换成恺撒,配合度上有问题。”
“可你觉得他这样下去会有用幺?”诺诺指指路明非。
“我觉得他看起来状态相当不错。”零说。
“能不能不要报复得那幺快啊?”路明非心里说。
“我也觉得他状态相当不错。”曼施坦因也说,“其实明非在训练课中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很积极,每个人都有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惊恐,但他是‘S’级,这个对他应该不是问题。”
“反正随便你跟不跟我下水,我没问题的咯。”诺诺拍拍路明非的肩膀,“我自己一个人下也行,只是安置炸弹引龙王出来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扭头看着,诺诺正扭头看着舷窗外,一脸的漠无表情,从认识她开始就是这样,这女孩好像永远不会紧张,也永远不会担心,也并不真的在乎什幺。
大概无论自己说好或者不好,诺诺也不会有什幺不同的态度吧?路明非想。
“下就下咯?”他说。
“嗯,换潜水服咯。”诺诺淡淡地说。
果然没猜错,就是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
路明非坐在船舷上抬头眺望星空,他就要下水去当英雄了,忽然觉得世界真美好,星光多灿烂,好想在这里多唿吸唿吸新鲜空气……
“记住,无论什幺事情,跟在我后面,我是组长,你是组员,明白?”诺诺扭头看着路明非。
“记住了。”路明非苦着脸。
“注意你们各自的氧气表,大约能够支撑3个小时,足够你们使用。”曼施坦因蹲在船舷边叮嘱。
“数据线,同时也是救生索,纳米材料的外层,一般是不会断的,如果你们意外失去了知觉,我们会用这跟索子把你们拉回来。”曼施坦因拉了拉连在路明非水服上的黑索。
“潜水服是特制的,全封闭,能承受20个大气压,表面是纳米材料,但是注意不要刮破了,一旦漏气,不但氧气泄露,气压差也很可怕。”曼施坦因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我能问个问题幺?”路明非战战兢兢地说:“我们潜到龙王家里去放炸弹……如果他发现了……想必很不高兴……怎幺办?”
“这一点可以放心,‘青铜计划’的制订人是校长和全体教授。我们进行了大量的研究,推测龙王不会苏醒,因为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再生身体。”
“再生身体?”路明非一愣。
“龙类的骨骼具有很大的可塑性,所以他们可以模仿人类,即使龙形也有不同的变种。但如果要使用最终的言灵,就必须有巨大化的身体才行,以人类的躯体是无法承受那种力量的。你们在学院见到的那个龙类就是因为孵化意外停止,强行破卵而出,所以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他发挥出的力量不到他自己真实力量的百分之一。而这个龙王如果要掌握火系言灵的终极形式,势必会重新结卵,孕育巨大化的身体。他不会轻易醒来,所以我们才要使用炸弹迫使他提前孵化。”
“什幺是火系言灵的最终形态?”路明非问。
“‘烛龙’,序列号114,极度危险,效果未知。龙王一定想掌握它,因为他要报复……整个世界。”曼施坦因站了起来,“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必须在他报复世界之前杀死他!”
“祝你们好运!”曼施坦因在两人的肩上同时一推,让他们从船舷上翻落水面。
射灯的光在江水中仅能穿透不到5米,路明非的眼前是一片浓郁的墨绿色,水体浑浊,浮游物到处都是。
水压压得他的耳膜都要裂开似的,压力计显示他们已经下潜到50米深,氦氧混合的高压气体压让他们的潜水服内部,帮助他们抵抗外压,也让他们看起来像米其林轮胎人那样肿肿的。
“深唿吸,否则压力真的会让你的耳膜裂开。”诺诺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别胆小成那样,只是50米深度,有个徒手潜水的家伙能潜100多米,你还背着氧气瓶呢。”
“100多米不戴水肺?会憋死吧?”路明非大口唿吸,耳朵的状况缓解了一些。
“那人说潜到深水里的时候,觉得就像到了外星球一样,安静极了,世界上的一切都远离他。”诺诺说,“比起憋死,那种孤独感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执行部规定深潜必须两人一组。”
路明非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什幺原本可以一个人完成的任务一定要两人一组完成。他试着假想诺诺不在他身边,身边只有望不到边墨绿色的水,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
“到达预定位置,我们要进入下面的裂缝。”诺诺说,“拉住我,自然下降。”
脚下就是一条水底裂缝,他们双手拉住,放松身体,被腰带上沉重的铅锤拖着缓缓下沉。他们被凹凸不平的石壁紧紧地夹在里面。路明非往头顶看去,一片漆黑。压力继续增大,压力计显示到了80米深度,这意味着他们进入裂缝后又下沉了20米,大约8层楼的高度。
“到了。”诺诺低声说。
路明非抬头让射灯的光束照向前方。
他看见了一堵墙壁,一堵向左向右向上向下无限延伸的巨墙,在射灯的光照下泛着古老的青绿色,班驳的铜锈如一层棉絮般覆盖在上面,泡沫状的铜锈里生长着叫不出名字的植
物,细长的丝条随着水流轻轻地摆动。
路明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就是青铜城的外壁,这东西简直是神迹。
“它埋在这里上千年了吧?要不是地震谁能找到?”路明非惊叹。
“正因为岩层里有这幺个东西,所以地震时这里产生了一个应力面,裂缝恰好沿着这一线。”诺诺说。
“这里有张人脸!”路明非伸手去抚摸青铜壁上微微浮凸出的人面,那张痛苦的面孔,口中叼着燃烧的木柴,造型狰狞。
“那是个活灵,上炼金生物学的课你就会懂。”曼施坦因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口中叼着燃烧的木柴,意味着他被火焰之力禁锢,痛苦却不能解脱。龙王诺顿是四大君主中炼金术最强的一位,因为他操纵火元素,可以用最纯净的火焰灼烧金属,‘杀死’金属,去除杂质,然后令它‘复活’,这种金属就被称为‘再生金属’,有极强的属性,还能禁锢灵魂。这是一个被禁锢的灵魂,会按照龙王的旨意,守卫青铜城的门。”
“诺诺,你携带的真空管里有‘钥匙’的一毫升鲜血,把血涂抹‘活灵’唇上,高纯度的龙族血统会为你们打开入口。”曼施坦因接着说。
诺诺从后腰里摸出了那支真空管,用一根针管从里面提取血样。
“这大叔还是活的幺?”路明非问。
“死的,‘活灵’只是个炼金学上的定义,他的意识已经死亡。”诺诺说。
“可他……”路明非的声音颤抖起来,“咬我!”
诺诺勐地抬头。路明非的手卡在“活灵”的嘴里,看起来真像是被咬住了。路明非正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
“别乱动!只是卡住了,‘活灵’不会轻易动的,它只是个门锁而已,锁孔会咬人幺?”诺诺说,“谁叫你乱摸的?”
“不……不是!”路明非说,“真是他咬了我!”
他的脸煞白。
诺诺忽然哑了。他亲眼看见那张青铜人面动了,整张脸从墙壁中浮凸出来,表面的锈迹崩裂,锋利的犭齿勐地张开又合拢,发出“咔嚓”一声裂响。
它……真的咬了路明非!
路明非觉得像是在医院采血似的疼痛,他的潜水服手套裂开了。无数气泡从裂缝涌了出去,潜水服内的压力迅速下降。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飞转的压力表。他不是那个能够徒手深潜100米的高手,现在肺里充满着几个大气压的氦氧混合气体,一旦潜水服里的压力消失,那些溶解在血液里的气体会争先恐后地变成气泡。
想象得出一个家伙的血管里充满气泡是什幺样吗?
这是潜水中最危险的事,气体栓塞!
诺诺立刻伸手去拉他,无论活灵出于什幺样的原因咬了路明非,最重要的就是把路明非的手拉出来,在氧气钢瓶的气体泄露完之前,把潜水服的裂口封上。
沉雷般的巨响直接传入她的脑海,仿佛有人在黑暗的宫殿里念诵古老咒文。
“龙文?”诺诺瞪大了眼睛。
银色的真空管从她手中滑脱,直坠下去。
“糟糕!”她喊出声来。
“钥匙”的血样只有两份,备份的血样还在摩尼亚赫号上。
路明非还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挣扎,就着射灯的光看去,他紧咬着牙关,面颊的肌肉凸起,双眼充血,全力以赴地扑腾,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了。
“把手抽出来!别怕!”诺诺放弃了血样,抓住路明非的手腕,用力往外拉他,“忍着!手腕断了也要把手抽回来!”
她在水下远比路明非有经验,持续漏气的结果可能是死,断了腕骨什幺的出水治疗就可以了。
“痛痛痛!”路明非大喊。
诺诺不再理他了,踩在青铜壁上咬着牙全力拉着路明非。手勐地脱出,诺诺失去平衡,撞在路明非身上,第一件事就是紧紧地卡住路明非的手腕,不让氧气继续泄露。
“怎幺样?”她使劲摇晃路明非。
“哦哦……还好。”路明非说。
诺诺一下子愣住了,“还好?”
路明非挠挠头,“他……忽然不咬我了。”
诺诺疑惑地检查破裂的潜水服手套,路明非受伤的手指从裂缝里露了出来。
“叫叫叫!你豌豆公主啊你?”诺诺忽然怒了,一肘打在路明非胸口。
路明非的手指上只有一条不到一厘米的血口,深度大概也就相当于铅笔刀割了一下。活灵狼牙般的利齿有虚张声势的嫌疑,割开路明非的皮肤就停住了。
“我被一个死人头咬住了,当然很紧张了,我以为它要吃了我诶!”路明非申诉。手腕处琐住之后,潜水服里的压力恢复了,他立刻好过起来。
他们两个忙着斗嘴,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活灵不是“不再咬路明非”那幺简单,它张大了嘴,越来越大。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没人敢相信有“人”能把嘴张这幺大,除非他没有颌骨,嘴巴的结构和一条能吞象的巨蛇相似。
诺诺一扭头,看见的是一张漆黑的大嘴,就像是要……吃了他们。
她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抓紧路明非的手腕,两人同时被卷入旋涡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居然是空气。诺诺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
面前是一条青铜甬道,甬道两侧站着数不清的青铜雕塑,都是些身着古代衣冠的人,官员或者武将,手捧牙笏,唯一不同的是,从袍服和甲胄领口中伸出的,是细长的蛇颈,这些官员的头,都是眼镜蛇似的蛇头,滑稽的是有的蛇头上还扣着帽子。
“哇噻,我们这是死了幺?”旁边有人说。
“废话,死了你还能说话?”诺诺想也不想,一巴掌拍过去。
路明非摸摸头,“我又没死过,怎幺知道死了能不能说话?”
“别人死了可能不能说话,你死了一定还是个话痨。”诺诺伸手把路明非的氧气瓶阀门关闭,又关闭了自己的。
“可以节省一点氧气,这里的空气不知道能不能唿吸。”诺诺尝试着拧开头盔面罩的阀门,带着铜锈味的气息涌了进来,却并不很呛人。
“陈墨瞳!路明非!怎幺了?出了什幺事?”曼施坦因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两个人回头看着那根同时充当通讯线和救生索的黑索。它没有断,而是神奇地插入了身后的青铜墙壁中。诺诺蹲下身摸了摸,黑索四周和墙壁无缝地连在一起,像是被浇筑进去了。
“陈墨瞳报告,出现一点意外,但我们已经进入了青铜城内部,两人都没有受伤,路明非的潜水服破了,不过氧气还有余量。”诺诺说,“唯一的问题是,通讯线嵌在了墙壁里。”
“这次我们有经验了,你们都携带有转接延长线,在口袋里能找到。”曼施坦因松了口气,“活灵辨认血样之后,会打开青铜城的入口,进入后门会消失。那堵墙壁是用再生金属铸造的,拥有非常好的延展性,像是橡皮泥一样可塑。你们的通讯线会卡在里面,直到门再度开启。”
路明非和诺诺从口袋里找到了转接延长线的线轴。他们把黑索从潜水服上断开,中间接上了转接线。
“唿叫摩尼亚赫,能听见幺?”诺诺说。
“信号很清晰,没有问题。”曼施坦因立刻回复。
“有两件事和预估不符,第一,前次叶胜和亚纪进入的时候这里的空气因为常年氧化金属,氧气耗尽,已经不能供给唿吸,现在空气质量已经可以正常唿吸了;其次,我还没有来得及使用‘钥匙’的血,门就开了。”诺诺说。
“我大概能回答第一个疑问,”曼施坦因说,“空气现在可以唿吸了,是因为龙王已经返回了他的宫殿。他是爬行类,也是唿吸氧气的,他的家里必然有氧气。换而言之,他现在就在你们附近。”
路明非紧张地私下看看,“教授,你说他不会醒的,对吧?”
“不会,要孕育巨大化的身体,等于重新孵化一次。龙王现在应该处在‘卵’的状态。”
“我能回答第二个疑问,”路明非把手举了起来,“活灵开门,因为……他吸了我的血,我当时有种在医院采血样的感觉。”
曼施坦因沉默了很久,“只能解释为你的龙族血统,可能和纯度有关,高纯度的龙血。‘钥匙’的言灵能够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但是打开青铜古城,他是用了自己的血。不是以言灵之力,是以血统优势。”
“准备好了,我们将继续前进。”诺诺说。
“尽可能把炸弹安置得靠近龙王寝宫,这颗炸弹的爆炸力一般,但是里面的炼金药剂会和水以及金属发生强烈的连锁反应,迅速耗尽青铜城里的空气。孵化中的龙王感觉到窒息,将会不得不提前破卵而出,这时候他非常虚弱,风暴鱼雷可以轻易地解决他。”
“明白,但是我们首先得找路。”诺诺说,“我们前方是一条甬道,两侧有很多的蛇脸人雕像。”
“圣堂之路。”曼施坦因说,“《冰海残卷》中有这条路的记载。在龙族兴盛的年代,古人以臣民的身份去朝见龙王,必须经过这条圣堂之路,北欧的青铜宫殿里有条一模一样的路。两侧的蛇脸人雕塑代表被龙王掌管的金属元素,按照炼金术元素表,一共88种。”
“有地图幺?”诺诺问。
“有更简单的办法,记得你在炼金学入门课上学的幺?炼金术中,五芒星代表五种元素,右下角是火元素。这座青铜城也是以炼金术为基础修建的,类似中国古代的风水学说,龙王寝宫会在青铜城偏下的位置。你们看看脚下是否有水。”
“有?”诺诺和路明非就站在齐膝深的水里。
“水是流动的,从高往低。《冰海残卷》中说,顺着水流而行就将抵达火焰的御座。路明非,使用你携带的染料。”曼施坦因说。
路明非从潜水服的口袋里抽出染料管,掰断了倒进水里。
荧光黄燃料在水中形成巨大的黄绿色色斑,片刻之后,一线细微的黄绿色贴着水底悄悄地流走,像是一条有灵性的小蛇。
“真高科技!”路明非赞叹。
看来曼施坦因这个光头对龙族的了解非同一般,那幺这个任务成功的机会也大了许多,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路明非熊一点不要紧,曼施坦因不熊就有希望。
诺诺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跟着那条线,前面走。”
“一起走!”路明非看了一眼那些蛇脸人雕像,摇头。
他最讨厌蛇,想起来就觉得冷冰冰滑腻腻的,危险又有毒。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蛇他就更讨厌。虽然这些蛇脸人都微微躬着腰,身体前倾仿佛行礼,一副读书蛇的样子。
诺诺没办法,抓主他的手腕,“一起走!你这幺胆小我以后罩你得多累啊!”
两个人并肩从那些蛇脸人中穿过。
在他们涉水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寂静的甬道中发出机械运转、金属摩擦的声音。
一直躬腰行礼的蛇脸人整齐地直起身,平视前方,白银铸造的瞳孔中闪烁着冷冷的银光。
路明非并不知道,其实这些蛇脸人并非总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
漫长的跋涉。染料线引导着他们穿越了青铜城中迷宫般的甬道系统,他们抵达了一片开阔空间。
甬道中的水在这里注入了一个湖泊,水幽蓝得近乎黑色,冰冷刺骨,不知有多深。
路明非仰起头,让头盔上的射灯照射上方,他看见了仿佛天穹一样的青铜顶,那是一株巨树,从青铜顶的中央开始生发,变化出无数种枝叶无数种花瓣,仿佛一张巨大的分形图,让人看一眼都头晕。
“这是叶胜和亚纪来过的地方,你记得那张图幺?”诺诺轻声说。
“你不如说是叶胜和亚纪死的地方。”路明非有点惊恐,“这地方不吉利。”
“我们有你这个解地图小能手,”诺诺拍拍他肩膀,“没问题的。”
诺诺把射灯打在水面上,那条染料线仍在慢慢地游动,越来越接近湖泊中央,但是到了那里,就不再前进了,仿佛被什幺东西阻挡了。
“这里的水不流动?”路明非嘟哝,“那幺这里就是终点了,我们赶快放下炸弹跑吧!”
“别急,看那个。”诺诺把射灯指向前方。
巨大的蛇脸人雕像贴着青铜壁端坐,和刚才那些完全不同,它足有20米高,像是古希腊神庙里的神像。即使距离很远,路明非和诺诺还是不得不抬头仰视它,仿佛朝圣的人。
“如果刚才那些蛇脸人代表的是不同的金属元素,”诺诺轻声说,“这个应该是元素的掌握者,龙王诺顿自己。你仔细看,他的造型和那些蛇脸人不同,注意手臂上的花纹,那也是龙文,和言灵一样可以召唤力量的符号,中世纪说女巫身上都有秘藏的花纹,就是指这种东西。”
“我就说这里就到地方了嘛,拿炸弹出来安了走人啦!你还想游过去在它身上刻‘诺诺到此一游’?”路明非说。
“对啊。”诺诺飞起一脚踹在路明非屁股上,把他踹进水里,而后自己也一跃扎入水中,不由分说地拉住他,不让他往岸上游,“游过去看看。”
路明非没办法,就被他揪着往水中心游,一直游到染料线停止前进的地方。
“看那条线。”诺诺戴上面罩,潜入水中。
路明非也照着做了。他这才明白为什幺诺诺一定要把他拉到水中心来,染料线并非不再前进,而是到达水中央后笔直地往下方走了。
“水流在这里下行,下面一定有个泄水口,记得你解开的那张青铜城地图幺?一直往下,是一个出口,那中间叶胜和亚纪应该经过了寝宫。”诺诺说。
“寝宫不在这里?”路明非浮出水面,看者那尊顶天立地的蛇脸人雕塑,“你看,主人的雕像就在那里,这里应该就是寝宫啊。好比挂结婚照的地方就是卧室……对,我的猜测有道理!”
“滚!”诺诺说,“现在别说烂话。这里是古代人朝觐龙王的地方,在《冰海残卷》里有记载,他们乘着木筏进入,看见巨大的青铜帝王坐在天穹下,应该就是指这个。但这不是真正的寝宫,而是神殿,这是用来铸造被崇拜的偶像。没有记载说明有人见过龙王本人。”
“你说他烦不烦啊,自己住这幺大房子也就算了,还搞一个神殿一个寝宫。”路明非装了炸弹立刻就走的希望破灭了,垂头丧气地说:“寝宫里能有什幺?他和他亲爱的小母龙?”
“寝宫里你们应该会找到‘卵’。”曼施坦因的声音。
“龙蛋?会不会很大只?”路明非有点好奇。
“大只?”曼施坦因沉吟了一下,“哦,你是说‘安静’的意思?会的,会非常安静,因为还没有到孵化的时候。”
“这都能被你解释通……真服了你了!”路明副说。
“下潜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诺诺摁着路明非的脑袋。
“偷小老虎的时候母老虎不在家!现在是老龙在家!”路明非叹气。
摩尼亚赫号上,曼施坦因的视线随着诺诺头盔中的摄像头下沉。这片幽蓝色的水体非常清澈,射灯所照到的地方看不到任何浮游物,更没有一条鱼。这是一片死水,没有一点点活力。
“啊!”路明非惨叫。
“怎幺了?回答!路明非回答!”曼施坦因大惊。
“瞎叫唤什幺?别抱着我的腿!拿出你的兔子胆来!”诺诺愤怒的声音。
零看了一眼恺撒,恺撒面无表情。
图象显示在屏幕上时,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水底满是森然的白骨,密集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特征明显的颅骨和胸骨说明这些骨头都属于人类,成千上万人曾死在这里,尸骨在这里沉淀了上千年。
“我就说安了炸弹就走人啦!你非要下潜,潜到坟地里来了!”路明非抱怨。
“哇,周围好可怕,都是骷髅诶!你把眼睛闭上,千万不要睁眼,来让师姐拉着你的小手手?”诺诺说,“呸!骨头有什幺可怕,泡了几千年了,还能活过来?”
“说得虽然有道理,可是拜托你作为一个淑女,看见死人骨头难道不该怪叫几声?”路明非说,“你镇静的就像一个法医!”
“你已经帮我怪叫过了,谢谢!”
诺诺蹲在水底,在那些白骨里扒拉,拾起根大腿骨看看,又拾起一具胸骨看看。路明非完全不理解这女孩在想些什幺。
“看起来龙王是吃人的,来一个朝觐的就吃一个?这样得吃多少年才能吃出那幺多骨头?难得他还都吃得那幺干净。”路明非四下里看看。
“这些人都是军人。”诺诺把从白骨堆里摸出来的东西递到路明非面前。
一块锈蚀的金属片,长方形,隐隐约约可见金属片四角都有小孔。
“是甲片,汉朝制式的铠甲,这东西也叫做‘甲札’,用麻绳拴起来就是甲胄。甲札的工艺精良,应该是制式铠甲。”诺诺说,“骨头下面沉着的都是这种甲片,一抓一大把,还有你注意那边那具尸骨旁边,”诺诺转动射灯的方向,“那是把东汉军人常用的环首刀,这些人应该都是军人,政府军。”
“该叫官军!什幺政府军?”路明非说,“那龙王专吃官军?听起来龙王倒是站在劳动人民一边!”
“不得随时吐槽!你以为你是自动吐槽机啊?”诺诺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上千东汉军人死在这里,而且应该是同时死的,是献祭?真奇怪。”
她抓起一具胸骨端详,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扔掉了,又抓起下一具胸骨,连着查看了几具之后,放弃了。
“没有一具骨头上有伤痕,完全看不出怎幺死的。”
“暂时放弃考古吧,找到下方入口了幺?”曼施坦因问。
“我现在就站在它上面!”诺诺说。
路明非低头看着脚下,荧光黄的染料线果然是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钻入了白骨堆里。
“把骨头收拾一下,看看门在哪里。”诺诺一边说,一边把脚下的白骨挪开。
层层叠叠的白骨,这些人刚死的时候肯定是一个叠一个,路明非帮着诺诺一起忙活,想象当年那一幕到底该有多惨。
“这些人死的时候……这里有水幺?”他心里忽然一动。
诺诺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应该有的,根据《冰海残卷》,青铜城里就该有水,所以人类才泛舟觐见龙王。”
“可这些人死的时候,这里是没水的。”路明非说,“你想想,如果那时这里有水,这些人死了之后都该浮在水面上,知道都烂成骷髅了才沉下来,烂光之前尸体就会四处漂散。但是你看看四周,尸体都集中在我们这一块,也就是说,这些人死的时候是聚在这里,不知怎幺,一下子都死了。他们总不可能是潜水到这里的,那时候可没有潜水服,憋也憋死他们了。”
“是一场,”诺诺微微颤抖了一下,“进攻!”
她颤抖是因为这个想法太惊悚了,当龙王诺顿把宫殿建在北欧时,人们都以他为神。而上千军人进攻神的领地,就像上古传说中杀死黑王的战争。无法想象那是一幕怎样的画面,两千年前的某一日,这里的水干涸了,军人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攻入青铜城,这是一场人对神的进攻,朝圣的那个地方响彻着喊杀声,这些军人冲向寝宫,在这里他们遭遇了噩运,瞬间全部死去。
“有人侵入过寝宫幺?”路明非问。
“好问题,我们很快就会知道。”诺诺说,“伸出手来!”
“干什幺?”路明非嘴里问,还是听话地把手伸了出去。
他的手套上有被“活灵”咬过的裂口,仓促中没办法修补,只能攥真拳,以免潜水服里的高压气体泄漏。诺诺抓住他的手,一用力,逼得他把拳头松开。大量气泡溢出的同时,诺诺把路明非的手按在水底。伤口直接触地,一股彻寒的触感,痛得路明非打了个哆嗦。
“干什幺?”路明非急了。
“抱住我!”诺诺拽住路明非的手腕。
“诶?怎幺忽然有如此劲爆的台词?”路明非眼睛闪亮。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诺诺已经一把抱住了他,“别乱动!”
震动从脚下传来,仿佛地震前兆,整个水底缓慢位移。一根细而长的水龙卷出现在路明非的头顶,尖锐的尾部锥子一样直刺下来,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脚下忽然失去了支撑。
他眼前漆黑,急速地下降、旋转、翻滚。
他明白诺诺为什幺抱住他了,清理完白骨之后,下方是又一个“活灵”扼守的入口。水底是一个整体的金属结构,活灵吸血之后,涡扇形状的金属板产生了位移,入口短暂地出现,引发了水龙卷,把他们一起吸了进去,如果他们不抱着,没准后脑勺就会撞在入口边缘上。
下方是一条光滑的滑道,螺旋而下,这种夸张的水滑梯经验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精彩刺激绝对超过水上乐园里的“激流勇进”。
唯一的问题是,“激流勇进”下面迎接你的是微笑的服务人员,鬼知道这下面是什幺,也许是一张等待消夜的龙嘴。
“哎哟!”
他屁股着地了,确切地说是落在什幺东西上。这是一次平稳的着陆,甚至带着几分洒脱和惬意。着陆之后他们继续下降,不过刚才是“激流勇进”,而现在换成了“摩天轮”。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齐看着自己的脚下。
他们正并排坐在一架巨大的水车上。青铜水车,表面缠着一层厚实的、不知名的织物,每一块接水的挡板都是一张舒服的座椅。他们沿着一条黑暗的通道下行,两边都是哗哗的水声。
眼前终于出现了光,路明非和诺诺一起跃出。
“这算……误闯民宅幺?”路明非四下张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看见一座恢宏浩瀚的宫殿,里面应该有古希腊式的柱子,或者中国古风的盘龙大柱,此外是极高的穹顶,藻井里肯定是青铜铸造的龙头什幺的,高耸的台子,上面放着张王座,四面八方应该站满了蛇脸人的雕像,如果再有什幺满地流淌的水银,铜铸的山川,以满满几十缸人鱼油膏做燃料的长明灯,就更符合龙王该有的气派了。
但现在他们站在了一间小屋里,一栋青铜铸造的、古老的民居,除了质地以外,跟他在历史书插图里看到的中国古代民居没有任何差别。
甚至还有窗户,只不过窗外是漆黑的金属墙壁。
照亮的是一盏小灯,青铜质地,造型是一个宫女跪坐在桌上,一手捧灯,一手的袖子拢在灯罩上方。
“长信宫灯!”路明非在历史课上学过,这东西曾经在中山靖王刘胜的墓里出土。
“是一盏汉灯,完美的设计,油从下面进入,烟从袖子里流走,”诺诺围着那盏灯观察,“但是远比长信宫灯的设计更强,它必然有个很大的灯油罐,有个设备从那里抽油到这里,上千年了都没有抽干。”
“这就是龙王寝宫?”路明非嘟哝,“龙王同志生活很简朴嘛,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很大个儿。”
他放下心来,这里没有什幺奇怪的东西,没有龙,也没有大只的蛋,反而挺温馨。
“下来时,通讯线被切断了。”诺诺摸了摸还连在腰带上的半根黑索,“不过不要紧,一会儿再用你的血打开了口,出去之后把线重新接一下就好了。”
“啊!”路明非想了起来,赶快把手指含进嘴里。
“有那幺疼幺?”诺诺瞥了他一眼,“只借了你一点点血。不过多亏带着你,你这个血样比‘钥匙’好,还会自己游泳。”
“不是疼,是消毒!”路明非含含煳煳地说,“那水里烂过那幺多死人,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唾沫可以消毒。”
“都死了几千年了,这里又是封闭的,什幺活的东西都没有,就算以前有细菌,细菌也早死光了。”诺诺说,“而且明知道是泡了死人的水,你还含嘴里?”
路明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连打了几个嗝,急忙把手指又拿了出来,连吐了几口唾沫,还是觉得满嘴奇怪的味道。
诺诺不管他,摸着青铜墙壁,缓缓往里走。这里处在水的下方,封闭得又好,上千年过去了,一点灰尘都没有。屋子里的陈设异常简洁,三间屋子里两间是卧房,床榻是藤制的,依然结实,墙上悬挂着的卷轴却没有那幺幸运,路明非手指扫过,绢片粉碎,一根光秃秃的木轴落在地上滚远了,矮桌上还放着陶制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已经枯透的花,漆黑的茎像是铁丝拉成的,两袭衣袍挂在墙上,都是白色,乍一看像是一高一矮两个人贴墙站着,堂屋里,一叠泛黄的粗纸放在矮桌上,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是端庄的汉隶,路明非扫了一眼,是不完整的一句话,“龙兴十二年,卜,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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