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考试之前(1)
深夜,卡塞尔学院,诺顿馆。
学生会的全体委员出席了这次会议,本届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膝盖上放着那柄黑色的猎刀“狄克推多”,头顶上方悬挂着加图索家族的凤凰家徽。沉默已经持续了很久,水晶吊灯照亮了每个人惨白的脸。
“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我们将失去诺顿馆的使用权,换而言之,这也是我们在这里召开的最后一次会议了。”一名资深委员沉痛地说,“这是学生会的惨败,我们应当承认。”
“可我们不是败在狮心会手里,楚子航不是胜利者!”另一名委员说。
“我们可以提出申诉,必须是正式学生才能成为‘自由一日’的赢家,他算什么?不属于我们也不属于狮心会,就像一个游戏中的乱入角色!”一名二年级的委员站了起来。
“向谁申诉?风纪委员会还是校董会?”资深委员耸肩摇头,“‘自由一日’对于学校来说本来就是一个游戏日,谁会帮我们仲裁?”
“我不能接受这样出让诺顿馆J”一名委员激动地说,“鬼知道那个新生从哪里冒出来的?‘S’级新生,,简直是开玩笑!他像么?你们注意到没有,我们看他的时候他
的手一直在哆嗉!”
“我注意到了!我也无法相信他是‘S’级f这简直太可笑了!一个中国人……谁能保证他不是楚子航安排的人?一个中国式的诡计!如果我们真的出让诺顿馆,住进来的人也许就是楚子航I”有人大声说。
沮丧被点燃为愤怒了,学生会的委员们有的大声倡议,有的交头接耳,从恺撒掌握学生会以来,他们一直是“自由一日”的赢家,学生会终于成长为一个可以和卡塞尔学院最传统的兄弟会“狮心会”抗衡的社团,即使狮心会后来忽然出现了“A”级学生楚子航,也没能从他们手中夺走诺顿馆,而现在他们不可思议地输在一个畏畏缩缩的新生手上。群情激奋。
“恺撒。”一直靠在壁炉旁的诺诺忽然说。
委员们忽然注意到恺撒已经离开了沙发,在旁边的酒柜里拿了一瓶干邑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所有目光都追随着恺撒,恺撒端着那杯酒默默地走向门外。
“恺撒。”诺诺喊他。
恺撒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会议斤里的人们,冰蓝色眼睛里全无表情,“我从来拒绝和懦夫说话,懦夫们都会拒绝承认自己的失败。”
“恺撒,我们只是……”刚才那名资深委员试图辩解。
恺撒扬手打断了他,“够了,我不想讨论失败的原因,我调了学院的学生记录出来,路明非,‘S’级新生,来自中国。他是卡塞尔学院的正式学生,我们中的一员,他两枪击中了我和楚子航,赢得了今年的‘自由一日’。按照游戏规则我们输了,狮心会一直保持沉默,说明楚子航默认了,我们如果要反悔,是我们的耻辱。”
委员们默默地对视,而后都低下了头。
“那么就按照历年来的规则,明天出让诺顿馆?”资深委员低声问。
“我已经交了一张支票给财务委员会,租下了隔壁的‘安珀馆’作为明年学生会的活动地,这里从午夜12点开始就属于那个叫路明非的人了。”恺撒把喝了一半的干邑放在窗台上,“不过我想路明非现在还没有时间来享用这栋建筑,他应该正为明天的能力评定考试发愁吧?”
“你觉得他会在能力评定考试中栽跟头?”诺诺问。
“我不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参加过那个考试,它有多难你们也都清楚,它会告诉我们路明非的龙血有多纯正,潜力有多大。你们中不少人入学时的评级很高,却在能力评定考试之后被降级的。我很期待看看路明非的成绩。”恺撒环顾所有人,冷冷地笑了,“我想楚子航也一样期待。”
“对那个废柴来说,也许会直接降到‘Z’吧?如果有‘Z’这个级别的话。”诺诺耸耸肩。
“目前最低的是芬格尔的‘F’。”一名委员说。
所有委员都相视而笑,气氛忽然变得轻松了。他们想起那个令所有新生惊恐的能力评定考试,就明白了凯撒的用意。诺顿馆的赢家要笑还不那么容易,如果一名“S”级学生真的被降级成“F”,那么即使他人住了诺顿馆也会被整个学院看作笑话。
诺诺注意到别人笑的时候凯撒却不笑了,凯撒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心口,那正是路明非一枪命中的地方。
2.孤独
1区303宿舍。
“总之,能力评定考试的缩写是EEEI正确的拼写是E×tractionEvailrationExarn,原意是血统评定考试。主要用于鉴定学生的龙族血统,龙血后裔对于‘龙文’有相当明显的共鸣,龙皇和龙王都具有‘言灵’的能力,就是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说的话将成为一种规则,‘语言’是龙族发挥能力的工具。”芬格尔絮絮叨叨地跟路明非解释,“有些学生的龙血比例不低,但是继承的都是龙族的‘垃圾基因’,能力就不足,所以经过EEE就要降级,实在不合格的就要勒令退学。”
“又不是我申请的,”路明非苦着脸,“我相当于被拐卖好不好?还勒令退学?”
“可是还是得把你在这儿的记忆抹掉,你入学时签了同意书的,此外你现在回家是不是也错过了今年的大学入学考试?”
“这是霸王条款啊!他用拉丁文写的同意书……”路明非这话没人听,古德里安教授对于他“具有惊人潜力”的新学生却对龙族基本秘仪咒文完全没有共鸣这件事觉得非常不解,他声称自己遇见了学术上的难题,于是沉思着向图书馆而去。
宿舍里短暂地沉默下去,窗户开着,路明非坐在自己的下铺上,耷拉着脑袋,看着窗外一轮漂亮的圆月,月光投射在教堂尖顶的红瓦上,舒爽的夜风幽幽地吹在他的身上。这种静谧的美好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其实那些不顺心的事情都是幻觉,他只是刚刚来到一所美国大学,即将开始新的学生生活,现在刚刚见到了自己很有大哥风范的学长,只要他躺下去睡个好觉,明天起来太阳就会照在他身上,分外美好。什么龙啊、‘冰窖’里藏的毁灭性炼金武器啊、想要他命的两派势力啊、以及诺诺的帅哥男友啊……都会消失。
对,消失掉,一切回复正常。
他这么呆呆地想着,嘴角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他练了很多年的本事,这些年每当他觉得什么事情不顺心得超过他忍耐的极限时,他就面对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想想这些都是假的,其实一切都很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是假期不用上学了,其他的管他呢?
“你笑得很淫贱。”芬格尔从上铺垂下脑袋来,乱蓬蓬的头发倒垂着仿佛一棵枯死的莲蓬。
“你这样子很像吊死鬼。”路明非经过有效的自我说服,心情进入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尚境界,吊儿郎当
地对芬格尔反击。
“你试过洗脑么?”
“没有,但我会洗碗以及洗衣服。”路明非很淡定地回答,他想芬格尔一定在试图吓唬他,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给他看一张扑克脸,好比路鸣泽翻着白眼儿跟路明非说我今天看见陈雯雯和二班一个9巾哥逛书店咯,也不知道说什么,陈雯雯笑得可开心了,路明非就会抬起头,摆出一张木楞楞没表情的脸说,what?兄台你在跟我说话么?路呜泽攻不破他的厚脸皮,于是也只能气馁地暂时退却。
“其实洗脑不难受,就是洗完了老觉得自己有点傻,”芬格尔完全没有按照路明非的思路来,自顾自往下说,“你们中国不是有个哲学家什么的说过么?人有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傻子好,傻子不痛苦。”
路明非愣了一下,“那不是什么哲学家,是一部叫(东邪西毒)的片子里一个叫欧阳锋的人说的……我觉得我已经够傻了。”
“如果你觉得自己心里有件事,记不清楚,又很重要,你会不会成天想着?生怕不想就永远忘掉了?”芬格尔一副严肃的表情,似乎再跟他讨论什么人生观世界观的大事,不过路明非知道芬格尔其实只是安慰他说就算那个该死的3E考试挂了也不过洗个脑,然后轻轻松松重新做人。可这个问题叫路明非想了很久。他点了点头,“肯定会想啊,最怕那种记得有事,就是想不起来什么事的感觉
了。”
“那你不行,”芬格尔叹口气,“洗脑就那种感觉,老觉得忘了什么,心态好就没事,心态不好就想破脑袋了。”
“行不行的又怎么样?我一不懂韩文,更不懂龙文,明天铁定挂科,挂科就洗脑呗,回家复读呗,考不上大学待业呗……希望洗脑别太疼。”路明非轻声说着,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芬格尔沉默了一会儿,“你刚才叹气嘞。”
“我知道,我这一天经历了那么多天翻地覆的事情,到晚上叹口气不行啊?我就不该脑袋发热收那个录取通知书,我就知道嘛,真正的好事哪能落在我身上?”
“你不想回中国。”芬格尔忽然说。
路明非一愣,不明白芬格尔的意思,芬格尔忽然用了非常肯定的语气,似乎是要点醒他什么。
“我不在乎的,很多事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管什么事儿啊?”路明非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床头,说起来这张床还真是舒服,卡塞尔学院果然如古德里安教授所说是个贵族学校,环境用具都是第一流的。不过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不想回中国。”芬格尔又说了一遍。
“What?兄台你是在跟我说话么?”路明非知道自己在顽抗,他忽然想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什么都不听。
芬格尔双手抓住上铺的床垫,以一个极高难度的屈翻身,缓缓地坐在路明非的下铺上,“其实卡塞尔学院真的没什么好,你连龙文共鸣都没有,估计就算是龙族血统,也是继承了一堆没用的垃圾基因。不如回中国,也不赖,你也不是那种漫画里的热血少年,会喊什么‘我的宿命就是走遍世界杀死巨龙’,是不是?”
“兄台。我没说不好啊,我也只能回中国不是么?”路明非面对芬格尔那双雅利安血统的银灰色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你叹气嘞。”芬格尔说。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有一股仿佛流火一样的从胸骨的地方直冲上来。他对着芬格尔恼怒地大喊,“你唠叨唠叨唠叨,到底要怎么样啊?我怎么想管你屁事?你自己还不是废柴一个那么多年没毕业?你很威风啊?你还欠我钱呢?你喝我几杯可乐了?你还钱还是闭嘴?”
这句话出口他就后悔了,芬格尔也许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了,曾经他觉得是朋友的诺诺……现在正跟某个立志要灭掉他的男人在一起吧?其实芬格尔只是好意,他大概是哲学书读太多了,所以迂腐罢了。但是跟那些用森冷目光敌视你的人比起来,一个犬儒不是也蛮可爱么?
芬格尔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兄弟你气急败坏了。”
路明非看着芬格尔那头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张认真的脸,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让我退学行不行?我现在选择退出还来不来得及么?”芬格尔说,“我都快以为你是说真的了,”
路明非摇摇头,“我也不是开玩笑啦,这么说的时候我真的这么想。对了,为什么你们进了卡塞尔学院都不退学呢?这里到底有什么好?你看你都上了八年学了……”
“不戳人伤疤会死啊?”
“哦,那就简单谈谈心路历程嘛。”
“因为‘血之哀’。”芬格尔耸耸肩。
“血之哀?”路明非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龙族血统比例达到一定的程度,就不算真正的人类了。这种血统会给你带来超乎常人的能力,但也会给你带来巨大的疏离感。只有龙族和龙族之间的接触能消灭这种疏离感。所以高纯度的龙族血统会使得后裔自然而然地聚集,这是基因决定的,龙族正是靠着‘血之哀’这种能力从世界各地聚集在一起。通常了龙族血裔一旦了解自己的身份,就会感觉像是灵魂从深处苏醒……”芬格尔忽地瞪大了眼睛,“慢着慢着……难道你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你
从没觉得特别……孤独?”
“孤独,7”路明非仰头看着天花板,回想自己过去的十八年人生,茫然地摇头,“不孤独啊。”
芬格尔挠挠头,“我们要判断你是不是孤独,首先要看你懂不懂得孤独是什么,来,定义一下孤独。”
“你哲学筋又跳了?孤独……就是那种你很想找个人来陪陪你,跟你说说话,满肚子话要说,又没有这人的感觉吧?”路明非忽然想到了“寂寞的贪吃蛇”,于是这个蔫坏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还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意来。
“哲学上的定义,应该是你感觉到自己有别于周围的人或者环境,缺乏沟通渠道,从而产生的一种消极情绪。”
芬格尔说,“你觉得你跟周围的人有区别么?”
“没有,除了没爹妈。他们喜欢女生,我也喜欢。”
“我们在芝加哥火车站的时候,我看你老自己发呆,
你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
路明非仰望天花板,想了想,摇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看很远的地方会觉得安静,消磨消磨时间呗,我在家也是这样子的,反正也没什么兄弟跟我玩。”
“你在发呆的时候别人在干什么?”
路明非一愣,“我没想过。”
芬格尔猛拍大腿,“这就是孤独啊!是血之哀导致的!”
路明非觉得有点惊骇,想不到自己居然孤独地生活了那么多年而不自知,而冥冥中自己强大的龙族血统注定了自己的孤单和凄凉,这让他觉得自己很高大很有种……
“其实……我真的没觉得孤独什么的……”内心纠结了一会儿之后,路明非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实话。
“你没有父母,除了打游戏没有任何优点,泡妞泡不上成绩也不好,连个够兄弟的朋友都没有,你怎么能不孤独?”这次轮到芬格尔不解了。
“可你觉得孤独又能怎么样啊?你觉得孤独也不过是心情更差而已嘛。”路明非摊摊手,“以前没什么人跟你说话,你觉得孤独,也还是没人跟你说话啊。”
芬格尔愣了一下,重复了路明非那句像是悖论又像是真理的话,“你觉得孤独……也还是没人跟你说话啊……好像还真的有道理……”
“其实只要想办法自己开心一点,就不会觉得孤独什么的,一个人发呆也很有意思的,我以前晚上老在我家楼项的露台上发呆,东想西想,一晚上嗖的就过去了。”路明非像是反过来要宽慰芬格尔。
“你真是个奇异的动物,敢问你都想了些什么?”
路明非愣了一下,挠挠头答不上来。
其实他知道答案,但是不好说出口,说出来只会被芬格尔嘲笑说这消磨时间的方式真是又冷又悲伤。那些夜晚,路明非会集中精神在指尖,用手比作枪对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说“啪”,幻想着自己指尖上一粒元气弹飞去红绿灯立刻变了颜色,于是便可验证他有某种神奇的能力。这个小游戏偶尔会成功,但大多数时候失败,路明非就想是他精神不够集中,闭上眼睛想了会儿之后再次以手比枪
射击,说“啪”。
虚拟的枪声随着夜风远远而去,弥散在漆黑一片中。
他有时候怀疑是这个习惯导致了他在射击方面是个天才神枪手,但是正是这份天才在他踏人卡塞尔学院的第一时间让他陷入两派势力的夹缝
“所以,”芬格尔耸耸肩,“你以前的日子过得虽然无聊,可是你也不觉得孤独,你对于龙皇尼德霍格的秘仪咒文没反应,‘血之哀’在你身上也没效果,你根本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你为什么不想回中国?”
路明非翻着眼睛思考,慢1曼地,他的头低了下去。他觉得疲惫了,双肘支在膝盖上,耷拉着脑袋,双手抓头。
“我是真觉得那个‘S’级是搞错了,我是真觉得我很普通……可在家里,”他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什么都没有啊,家里要是什么都没有,你会回去么?”他抬起头来,皱着眉,苦着脸,看着芬格尔。
芬格尔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路明非,那双银灰色的瞳子里有什么神情一闪而过。兔死狐悲的同情或者某种孤独分泌物?路明非说不明白。
“野百合也有春天嘛,小野种也想发芽嘛,”路明非四顾,“你说我虽然是个普通人,我也想人家关注我啊,我也想有女孩喜欢我啊,我也想有什么东西可以吹牛啊……总不能因为我没本事很普通,就当一辈子路人甲吧?那有什么意思啊?可在家里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他摊了摊手,“什么都没有……我饿了,你有没什么吃的?”
芬格尔似乎有同感,微微点头,“这里没有,我打电话帮你叫餐厅的晚间服务吧,他们把学生证给你了么?你拿给我用一下。”
“哇噻!餐厅还有晚间服务呐?这豪华酒店吧?”路明非略略添了点精神,从塑料文件袋里把自己的学生证掏
出来递给芬格尔,“是学生都有这服务么?”
“有这卡可不只是能晚上叫餐,你以后会明白的。”芬格尔念着路明非的学生证号码,“请给1区303宿舍送两份松露面包,两份浇柠檬汁的煎鹅肝,一瓶香槟……对,要冰桶和柠檬皮,再来一只烤鹅吧,我们是有点饿了,两份配起司的鲱鱼卷。”
二十分钟后,白衣侍者敲响了宿舍的门,餐车上的纯银食具中是芬格尔点的大餐,精致程度胜过了路明非光顾的任何一家高档饭店。侍者们还自带了桌面和桌布,在宿舍中央帮路明非和芬格尔架起来,摆设好刀叉食具之后,郑重地把放着香槟瓶子的冰桶放在中央,把两只冻过带着冰凝露的玻璃杯放在两人面前,最后把一支插在银烛台上的蜡烛点燃,退了出去。
“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再想3E考试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芬格尔中文利索,看起来也饿得不行,抓起松露面包大嚼,“上手上手!”
路明非觉得这位看起来满脑袋糨糊的犬儒学长忽然变得万分可爱而且句句都是真理,立刻放下刀叉伸手撕下一条鹅腿大嚼,并且豪迈地把另外一只鹅腿递给芬格尔。芬格尔接过鹅腿,两人隔着烛光灿然一笑,仿佛兄弟。
此刻,距离1区303宿舍直线距离不超过500米的图书馆顶楼,“龙文研究区”。
两位饕餮之徒的老师,古德里安教授,正站在梯子顶部去够一份文档,头几乎要蹭着顶灯。这里的书架都高达3米以上,用缅甸硬木制成,在雪白的灯光下有着铁一样的光辉和色泽,书架上陈列着10厘米厚的精装大本,打开来里面都是抽干空气的透明密封夹,其中保存着古老的铜书卷,这些刻在铜片上的文字已经被埋藏在冰海下数千年了,等待人们的解读。
“古德里安,是什么让你从收了一个‘S’级学生的喜悦中苏醒过来,忽然那么专注于龙文研究了?”有人在
梯子下说。
古德里安教授拉下前额上的圆片眼镜,往下看去,看见一个和顶灯一样善良的球形物体。
“嗨,曼施坦因,深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古德里安教授意外地和他的老朋友打招呼。
曼施坦因教授摸了摸自己没有半根毛的脑袋,“我是来查资料的,对于你的新学生,我很有兴趣。”
“嗯!是的!”古德里安教授用力点头,“他是绝无仅有的例外,我从他身上发现了很多不寻常的地方,我还没有想明白。”
“我所感兴趣的,是作为一个普通学生,今天面对楚子航的黄金龙瞳,他居然毫无惧意的开枪了。我本来以为在这个学院里只有不多的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但是你的学生路明非做到了,他怎么做到的?”曼施坦因教授冷冷地发问。
“他很聪明,对于精度很敏锐,而且他是个‘S’级学生,他绝不普通!”古德里安教授思索之后,对自己的学生给出了高评价
“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说话不腰疼么?”曼施坦因教授还是冷冷地发问。
“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有一点了。”古德里安教授捶了捶后腰,长时间的翻阅让他年老的脊椎有点支撑不住了。
“古德里安,从我们在哈佛同宿舍到如今,你的脱线真是一如既往啊!”曼施坦因教授叹了口气,“你该换个角度想问题了,黄金龙瞳迄今只出现在楚子航这一个学生身上,本身代表着极高的龙血纯度,在典籍记载中,只有亲王级别的龙族才会具备‘永不熄灭’的黄金龙瞳,直视的时候等于施放了一个‘君王’的言灵,令对方不得不暂时臣服于他。只有部分龙血纯度高的人能抵抗,当时楚子航已经扔下了武器,自以为握着胜利。可是,黄金龙瞳没有影响到路明非,面对这个力量堪比龙族亲王的同类,路明非很坦然地开了一枪,路明非的龙血纯度那么高么?”
古德里安教授挠了挠花白的头发,“‘S’级龙族血裔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楚子航也只是‘A’级。”
“我真想把你从那个梯子上摇下来!”曼施坦因教授恶狠狠地说,他对于同学、老友和同事的缺心眼头疼莫名。
“那我自己下来,”古德里安教授老老实实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什么事那么严重,要让风纪委员会主席出动?”
“他对于‘皇帝’没有反应,对么?”曼施坦因教授直视古德里安教授的眼睛,雅利安人的蓝灰色眼睛里带着金属般的冷光。
古德里安教授一愣,点了点头,“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我试着对他朗诵了龙皇尼德霍格的秘仪咒文,就是言灵‘皇帝’那一段,‘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可他好像完全没有共呜,这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例龙族血裔对‘皇帝’免疫的,所以我才深夜来图书馆。”
“在过去的五十年中,从未有一个龙族血裔对于龙皇尼德霍格的‘言灵’没有反应,尼德霍格是龙族的唯一祖先,言灵‘皇帝’的能力是让任何龙族血裔永存于基因中的、对龙皇的敬畏苏醒,穿越时间回忆起龙族统治世界的往事。他应该痛哭流涕,应该跪倒在地,如同膜拜神灵,可他的反馈是什么?”
“他说我在唱歌……”古德里安教授很尴尬。
曼施坦因教授把一卷密封在圆柱形玻璃瓶中的铜卷递到古德里安教授手中,“冰海残卷,编号AD0099,我
已经帮你找到了你所需的资料。”
“首字母AD的残卷?”古德里安教授吃了一惊,“这是绝密的古本文档!”
“只有最古老的文件里才隐藏着最高级别的秘密。”曼施坦因教授深深吸了口气,“言灵‘皇帝’的效果是对所有臣服于龙皇尼德霍格的龙族血裔,但是确实有一支龙族血裔是不臣服于尼德霍格的。
古德里安教授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古本残卷,忽然想了起来,不由得高声说了出来,“<<龙族事典·秘密章》中提到的‘白之王’?”
“只有白之王的血裔是不臣服于黑龙皇帝尼德霍格的。白之王的‘神谕’是我们所知的唯一克制‘皇帝’的
言灵,它以祭司的身份背叛龙皇之后,曾对自己的所有血裔使用‘神谕’。”
古德里安教授沉思了片刻,摇摇头,“白王血裔只是一个传说,根据冰海铜柱表上的记录,龙皇尼德霍格以他无上的力量摧毁了白之王,杀死它,吃了它的肉,把它的骨骼化成冰屑,又把冰屑烧融之后倾入火山,完全毁灭了白之王的躯体和灵魂,那么白之王就不存在了,它的言灵
也就失去了力量。”
“白王叛乱是龙族历史上最大的叛乱,三分之一的龙族成为叛军,龙皇尼德霍格镇压了这次叛乱之后以擎天的铜柱记录了叛军的下场,这就是我们在格陵兰岛找到的冰海铜柱表。”曼施坦因教授说,“这意味着冰海铜柱表是尼德霍格‘黑王’一派书写的历史,龙皇无疑会强调叛军首领已经被彻底消灭,但是作为初代种,最纯净的龙族血裔,
白王的灵魂真的那么容易被销毁么?也许它还活着,沉眠在某处,就像其他龙族亲王那样。”
“路明非是……白王血裔?”古德里安教授哆嗦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狂喜,“我们还从未发掘出任何一个白王
血裔!白王是亲近人类的龙族,如果确实白王还在沉眠,它甚至可能帮助我们!我就知道路明非是不同寻常的!”
“你高兴得太早了。”曼施坦因教授从口袋里摸出烟斗点燃,狠狠地抽了几口,吐出一口仿佛粘稠的烟雾,深吸了口气,“我在龙族历史的研究上可不亚于你,但我不相信白王会帮助人类。‘黑王’说白王教唆人类来反抗龙族的统治,在我看来这是真的,白王只是要用人类的力量来弥补自身的不足,龙族,和我们完全不同,它们是智慧种族,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它们是异类,它们不可能真的同情人类。白王可能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凶王而已,甚至可能比黑王更加残酷,黑王以自己为神,以人类为羊群放牧,白王要夺取黑王的权力,就把羊群变成军队,死在它统治下的人类远比死在黑王手中的更多。冰海铜柱表上说白王‘以贱民之血染红白银的御座’,暗示白王的暴戾。”
古德里安教授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图书馆里只有墙上的古钟答答作响。
“其实我们也都不是完整的人类啊。”许久,古德里安教授喃喃地说,“即使路明非真的是白王血裔,也未必是坏事。”
“可我们都是黑王血裔,拥有人类之心的黑王血裔,我们原本的敌人只是纯血龙族,如果白王血裔加入这场战争,我们胜利的希望就更小了。”曼施坦因教授使劲抽着烟斗,“谁知道白王会给它的后代留下什么样的遗产?路明非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当白王的血真正苏醒的时候!”
他拍了拍古德里安教授的肩膀,“他可能像黑王当年惩罚白王那样惩罚我们……他是‘S’级学生,拥有无与伦比的潜力。”
“你想说什么?”沉思的古德里安教授忽地抬起头来,大声问。
“我在考虑要不要给校长说我的猜测,如果是祸根,就该尽早解决!”曼施坦因教授说得低沉森严。
仿佛一团黑色的恐惧在心里爆开,古德里安教授觉得自己的血都冷了,他明白曼施坦因教授的意思,这所看似欢闹的校园其实承担了什么样的使命他也清楚,他们杀伐决断,从不过多犹豫。他低下头去,许久不说话。
曼施坦因教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通了校长的号码,却没有立刻拨打,目光透过镜片看着古德里安教授他仍旧在等自己老友的判断,毕竟路明非是他的学生,这样一份来自风纪委员会的报告,可能彻底毁掉一个新人学
的学生。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抬起头,抓住了曼施坦因教授的手,缓慢地合上了手机。
“路明非……”古德里安教授顿了很久,终于说出了他早已想好的那句话,“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曼施坦因教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皱眉抬头望着屋顶的灯沉思。他和古德里安是哈佛同宿舍的校友,几十年的朋友,他清楚地知道古德里安在学术上远不像在生活上么低能……事实是,曼施坦因抄袭古德里安的学术报告一直抄到了博士毕业……几乎每一次当古德里安认真地说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时,都有着非常深入的思考,曼施坦因已经养成了习惯,此时绝不能露怯,要考虑清楚才回答。
古德里安教授把冰海残卷放在桌上用放大镜仔细研究,曼施坦因教授像个雕塑那样仰头沉思,壁上的古钟嚓
嚓地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世界被开辟之前的倒计时。
“好吧我认输了,”曼施坦因教授忽然把双手举了起来,“你看,我认输了,我不明白……你是跟我打哑谜么?我已经认输了,现在告诉我答案吧!”
古德里安教授把眼镜从鼻梁上往下抠抠,呆呆地看着曼施坦因教授,“我真的是说,我觉得路明非是个好孩子啊……”
“你是说他人性这一面的善良会抵抗白王之血召唤?”曼施坦因教授似乎明白了。
“没有,”古德里安教授摊摊手,“我只是记得诺诺跟我说,他收到父母的来信时在女厕所里哭得稀里哗啦。”
“慢着!”曼施坦因教授说,“这和白王之血有任何关系么?”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孩子,他还是挺善良的……我们总不能剥夺他的机会……”古德里安教授顿了顿,“我们都还记得自己的童年,对吧?那时候我们两个隔着铁栏杆,努力地伸出手去要握在一起……那时候你是不是想过有什么东西忽然改变你的人生?”
曼施坦因教授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他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呵斥声穿越几十年的时间传到了他的耳边:
“把那两个疯小孩拉开!他们在干什么?”
“该死的!松开手!我警告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到了电疗的时间了!不要说废话!带他去电疗室!”
他似乎再次感觉到了电疗的痛苦,仿佛碎裂的刀片在切割身体,每一次巨震之后,都会闻见淡淡的焦糊味,都会想要哭泣。他总是看着头顶唯一的方窗,渴望鸟儿一样飞翔,渴望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改变他的人生。
是的,他没有忘记,无论是他还是古德里安,都永远不会忘记那随血液流淌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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